阮朝汐渐渐地习惯了新的亲密安抚,仰起头,阖着眼,于绵长细吻中体会心头陌生而又复杂的厚重情绪。荀玄微的右手不再有束缚,带有疤痕的食指时不时地摩挲着她的手腕。不知不觉时,她的手腕拢在一处,被轻轻地握住了。温柔的动作逐渐显露本性强势,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吻加深了。咚咚咚——不是心跳如鼓的声音,而有人在院外咚咚咚地敲门。阮朝汐满脸晕红地伏在肩头,胸膛急剧起伏。刚才不知怎么了,这两日刚刚习惯的温柔细致的亲吻忽然变了,若不是被敲门声停下了动作,她几乎混乱地难以呼吸。荀玄微松开手,安抚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斜睨过紧闭的院门,平静声线听不出异样,“李奕臣?”这回不是李奕臣。霍清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萧使君来访。”阮朝汐缓过了气,诧异回望。荀玄微直接道,“不见。”霍清川:“但萧使君已经来了。而且他——”下一刻,萧昉的声音隔着门道,“我不见你,今日我求见你家九娘。大白日的关什么院门,我有急事。”阮朝汐抬手摸了下自己红晕未退的脸。她和萧昉不过见过两面而已,有什么急事找她?今日路上救下孩子,她没留停留,就是不想有牵扯。难道是李奕臣当时喊了一句九娘,就被追上门来?她坐起身,“我这里不方便待外客。有事去三兄的青梧院说话。”“我哪算是外客!”萧昉在院墙外高声道,“九娘今日免了萧某一场牢狱之灾,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外兄,九娘,以后你就是我外妹!外兄妹何必客气,快开门,我带来了一车厚礼道谢,还有极重要的消息要当面告知。”阮朝汐和荀玄微互看了一眼。荀玄微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又轻擦去唇瓣濡湿痕迹。“你做了什么,叫他追到青台巷来,又是送礼,又是认亲?”阮朝汐沉默片刻,“我只是拦了他巡路兵马,避免践踏了孩子。……难道那孩子是他家的?”孩子当然不是萧氏的小郎君。萧昉穿一身窄袖戎装,披甲挎刀直接进来。摘下了铁盔,露出一双顾盼多情的桃花眼,迎面便说,“那孩子掉得蹊跷。”阮朝汐看他满身满脸都是热汗,起身倒了杯壶里的冷茶,推过去。萧昉咕噜噜一口饮尽了,赞道,“好茶!九娘茶艺了得,不愧是颍川荀氏教养出的小娘子!”阮朝汐不冷不热道,“不敢当,是三兄煮的茶。”萧昉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噎了须臾,随即又赞道,“看九娘气色极佳,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说说看。外兄今日运势低,有什么喜事也好冲淡我这边的霉运。”阮朝汐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红晕未褪尽的脸颊,嗓音更加冷淡三分。“有话不妨直说。好叫萧使君得知,我今日傍晚就要随九兄的车队回返豫州,赶时辰。”萧昉一怔,“九郎要回豫州,我知道的。你也要走?你难道不是——”“我难道不是什么?”阮朝汐诧异反问。萧昉瞬间闭了嘴。抹了把热汗的脸,装作无事地把话题扯开。“九娘,你把那娃娃一丢便走了,看我满身灰土汗尘的四处奔波。验明身份,先去东宫请罪,领了御医看诊,再去搜罗一通,带走东宫十来个哭哭啼啼的妇人,还未开始刑讯,先吵得我脑壳疼!”阮朝汐一怔,怎么牵扯到了东宫和御医?荀玄微立刻抬手阻止。“涉及宫闱之事,无需牵扯九娘,和我说。”看了眼阮朝汐,“你去看看屋里种的那盆月季可要浇水了?”屋里哪有什么月季。一堵墙又能格挡得了什么动静。阮朝汐站在窗边继续听。“……虽说是个庶长子,生母出身低微,毕竟是东宫唯一的子嗣。这次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不是意外。小皇孙被喂了药,怎么摆弄都不醒,从车里扔下去,落了地也不会惊醒哭喊。孩子生母三年未出东宫,好容易得一个出宫省亲的机会,牛车在官道上来回奔波几十里,早不扔晚不扔,偏偏乳母赶在将士巡路的当儿把孩子扔在前头,存心借我的手要那孩子的命。他娘的……”“你御下不严,才上任几月?京畿已经出了两起巡路踩踏人命的事了。这回栽到你头上,事出有因。”“他娘的!东宫的乳母扔了孩子,倒成我的错了?”“稍安勿躁。乳母身后何人指使?”“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城门封闭,全城搜捕乳母,就是想当面问一句,她背后是谁。”阮朝汐蹙了下眉,隔着门抬高嗓音问,“敢问萧使君,城门关闭,几日不得进出?”“全城搜捕,至少封日。”萧昉也抬高嗓音,冲着门里说,“和九娘说个笑话,乳母人还未找着,小皇孙的生母已经断了气。你们女郎啊,下手狠起来是真狠。”阮朝汐一怔。“小皇孙的生母省亲回宫的半途,在车上疲倦睡去。因她看护小皇孙不力,导致东宫唯一的子嗣受伤,太子妃赐她自缢。我入东宫寻到太子殿下告罪,抱着小皇孙给太子看过,又请御医看诊,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告辞出东宫时,小皇孙生母的尸身正好裹了草席扔出来——”荀玄微打断萧昉,“时辰不早了,不打扰你继续搜捕乳母,你自去忙。”萧昉不肯走。“说点密辛事,虽说血腥了点,但九娘也及笄了。这也不能入她的耳?三兄,管得太宽。”一声“三兄”传入耳里,阮朝汐隔窗侧目而视。萧昉以茶盏充作酒杯,冲她举杯微笑,露出整齐白牙,笑容英气十足。荀玄微心平气和地喝了口茶,“我家兄弟俱在豫州,这声三兄喊的是谁?”萧昉起身殷勤替他添茶,“九娘的兄长,自然也就是我的兄长。跟着九娘叫一声三兄又有没什么。三兄莫要和我客气。”又对着窗边遥遥举起茶盏,体贴询问,“正事已经谈妥,九娘可要出来饮茶?”阮朝汐冷眼看他热络的动作,“萧使君对我一无所知,当不起萧使君的亲近。”萧昉笑道,“见得少,话都未说几句,当然知晓得少。多说几句就熟悉了,谁天生认识谁。九娘小名似乎叫阿般?”阮朝汐:“……”窗外有人替她赶客。“正事说完,开始说不相干的闲话了?不耽误你事忙,请回。”“慢着!事未说完!今日小皇孙的这场所谓意外,我出东宫时,看那具尸体就猜出了七分缘故。”“士族门第忌讳未婚而先有子,传出去失颜面。东宫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太子妃娘娘入东宫第二日,宠婢大腹便便来见礼。新婚当年便有了庶长子。”“太子妃士族贵女,女婢贱籍,原本天上地下之别,东宫却远正妃而亲宠婢。正妃三年无子,庶长子不交由正妃抚养,反倒留在宠婢身边。此事在京城人尽皆知。”荀玄微喝了口茶,“劝过。东宫轻贱士族,刻意打压。劝而无用,何必再浪费唇舌。”萧昉一拍长案,“所以说女郎狠下心来,果断毒辣!若不是九娘今日路过官道,大胆驱车拦下,寻常有几个敢拦巡路官兵?数百匹奔马踩踏过去,小皇孙死无葬身之地,东宫宠婢赐死,一石二鸟,顺带捎带上我这无处喊冤的枉死鬼,太子妃娘娘端坐东宫,身不染尘。啧啧,好谋算。”阮朝汐听着听着,心里阴云笼罩,升腾起极不舒服的感觉。萧昉坐在庭院里,又冲着她喊。“九娘,你且多听一听。京城人心难测,似外兄我这样的好人极少,防人之心不可无!九娘这样行事果敢的小娘子,世上罕见,但莫要叫三兄把你教成了一张白纸。”阮朝汐实在受不了,抬手把窗户关了,不冷不热回道,“我并非白纸,萧使君这样缀到女郎院子里不走的,也不似好人。”萧昉爽朗笑起来,“日久人心自现,我是不是好人,九娘一看便知。”“正事说完了?“荀玄微放下茶盏,打断他说,“真相九成如你所料。重点追查乳母,要不要继续往下追究,你自己盘算。”随即起身开了院门,对门外侍立的霍清川道,“送客。”“好了,我是该走了。礼单搁案上。”“城门重开后知会一声。九郎的车队要尽快回返豫州。”“小事。九郎回返豫州,九娘……当真也要离京?”“随九兄回程。”阮朝汐缓步走到廊下。“愧受萧使君厚礼。”萧昉背着手往门外走。他步子大,几步已经走到了院门边,听到屋门打开的声响,回身往廊下处深深地望一眼。“这回侥幸逃脱了牢狱之灾,多谢九娘义举。肺腑之言,并非玩笑。萧某平日里浪荡惯了,言行或有浮浪,还请九娘莫要放在心上。”他抬手指了指花架边的长案,“礼单搁在案上了,压着礼单的一方小印,九娘也收下。这是我私章,亲近的人都识得。以后你在京畿一带遇了事,只需手书一封,加以此印信,送至观音巷萧宅。信中嘱托之事,我尽力做便是。”阮朝汐顺着他的动作去看长案,果然有一枚名贵的鸡血石印章,压在礼单上,甚是精巧可爱。她走近两步,把透光剔透的印章掂在指尖,借着阳光打量几眼。萧昉当即精神一振,转身就要往回走,“这枚鸡血石是我亲自于北郡酷寒之地——”不等他把话说完,荀玄微抬手在面前一拦,“慢走。”直接关了门。萧昉的嗓音隔着院墙传来,“你我兄弟认识多少年了,通家好友的情谊,多和九娘说两句话而已,何必把家中姊妹看得如此之紧!”荀玄微一哂,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