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恭维话却听得怀抱琵琶的娇俏女子双颊飘红,含蓄地点头应下。觉察到祁悠然看过来的目光,她脸上僵了一瞬,怯怯地望了一眼顾濯,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争风吃醋的对象。
顾濯冷淡地看了秦婳一眼,便移开目光。他偏过头望着绣花屏风,仿佛那湘绣花鸟比活色生香的美人更值得端详。
秦婳无端生出几分委屈,但屋内众人非富即贵,她不敢扫兴,遂转轴拨弦。
忽似骤雨跳珠,又如私语低吟;本是翠柳拂堤,莺歌婉转,转瞬冰泉冷涩,鹤唳寒潭;彼时银瓶乍破迸珠玉,刹那朔风凛冽,铁骑铮铮驰荒野,惊得那胡雁哀鸣,蓦地振翅没入溶溶月色。
乐声悠扬,可惜欣赏者寥寥。
裴朔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抚过怀中美人发间簪着的朱钗:“近日坊间有个话本子倒有趣得紧,不知郡主可曾听闻?红火到春江阁的戏班子正马不停蹄排演呢。”
顾濯执盏的手顿了顿,茶汤在杯中晃出细小涟漪。
“没听说过。本郡主也不感兴趣。就不用特意讲解了,裴公子专心听曲罢。”祁悠然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不怀好意。
裴朔面目扭曲了一阵:“……张生与秋娘青梅竹马,一个是俏书生,一个是玉娇娘,这郎有情,妾也有意,合奏琴箫,定下三生之约。怎奈缘到深处便是劫,新上任的县令垂涎秋娘美色,以秋娘一家的性命要挟逼迫婚事。”
“啧啧啧,拆散有情人可真是作孽啊。”裴朔意有所指地晃了晃酒盏,琥珀光映出他眼底讥诮。
“怎么?这县令也姓祁?”羊脂玉扣撞在案沿发出脆响,祁悠然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
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更有甚者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顾濯抬眼,屋内鎏金物件的光华在他眉骨间流转,照不进那双墨色的眼。
“是正儿八经拜堂的那种婚事?”祁悠然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裴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位县令,同秋娘,是正儿八经的拜堂成亲吗?”祁悠然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郡主对这故事又感兴趣了?”裴朔没好气地反问。
“裴公子不说,我便当你默认了。这县令倒是个痴情种,宁肯赔上乌纱帽也要明媒正娶。仅仅是贪恋美色,私下强占或者纳为妾就是了。”这番话实在是轻佻出格,纵然满座纨绔,也不免神色讶然。
“你们男人不都这个想法吗?”祁悠然眼底满是嘲弄。
“不过我猜啊,这三流故事的结局还是圆满的。苦命鸳鸯破镜重圆,这位县令么……”祁悠然顿了顿,嘴角荡开讥讽的笑,“不得好死。”
烛火摇曳,在她眼底碎成金箔。
琵琶弦无端颤了半声,却被更大的声音掩过去。
"哐当",杯盏重重搁在案上,惹得众人一怔,待回过神来,月白袍角已没入门后,唯余桌案上留下的青瓷盏泛着清冷弧光。
裴朔蹙眉,起身追上好友。
湘绣屏风上的比翼鸟被光影撕扯着,逐渐扭曲,倒像是被折了翅膀的囚鸟。
祁悠然凝眸看着顾濯失态离开,眼底似有情绪浮漫,灯火投下的光影在她侧脸摇曳,叫人看不真切。
半晌,她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屋内众人,敷衍地客套:“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厢房内其他人哪敢真应了这句话,纷纷拜别离去,玛瑙帘子被撞得噼里啪啦乱颤。
秦婳屈膝行完礼刚退两步,祁悠然忽然开口叫住她:“秦婳姑娘留步。”
未及散去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厢房内炉火正旺,暖意融融。
秦婳似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从刚才被吹捧的得意中清醒过来,脊梁骨窜上阵阵寒气。
她低下头踌躇着,发间步摇微微颤动。
“奴、奴家……”她想说些什么,喉头仿佛哽着块烧红的炭。
就在前些日子,一位夫人带着十几个持棍奴仆不由分说闯进暖阁,包银的马鞭甩过来,桌上的酒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这些披着织锦裘衣的贵妇人,乱颤着金步摇对着寻欢的夫君垂泪,转眼却又把涂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她们这些乐伎的胳膊里。然而不多时,这一出出闹剧便又会被楼内丝竹笙歌吞没。
她正出神,被突然靠近的身影吓得一激灵,不由得后退两步,心中波澜起伏。
“怕我?”掩在玛瑙珠帘未歇脆响中的声音上扬,却听不出情绪,“抬头。”
秦婳心如死灰地抬头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