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水中拼命挣扎的手再没有动作。他才从这场梦中惊醒,慌张失措地去找大人施救。
可八九岁的小孩如何抵得过湍急的溪流?
悲风四起。
小春的娘亲哭得眼睛都瞎了,父亲一夜白头,终日酗酒。
王闻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旁人都以为是失去伙伴后太过伤心所致,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心底的悔恨作祟。父亲看透了他,为了保护儿子,这个怯懦自私的男人第一次干了出格之事,带领全家远离杏花村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哪怕逃了十几年,最后的结局亦是凄惨万分。
林玉心中怅然,没能想到人的嫉妒之心竟能残害这么多人。本应没有温度的纸张夹杂着滔天悔意,如今却骤然生出凉意。
奚竹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过一半。
这不是困住王闻与小春的河岸,而是寂静无波的静月湖旁。
林玉开口:“我们把这些证据带回大理寺吧。”
回大理寺的路上,四下无言,静得连野猫叫都不曾有一声。
尘封多年的真相终于现世。
原来王闻时常来杏花树下,不是睹物思情,而是为求心安。他看到这枝繁叶茂的树木,会想起老家吗?会想起那个一同玩耍的伙伴吗?
月色褪去,杏花树依旧挺立。仍周遭如何变化,他始终如一。
又是一天晴。
“呔!这王闻也太阴暗了!人家好心帮他,他怎能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死不足惜!”孟源脸色涨得通红,整个人气愤得不成样子。
林玉正坐案前整理此案卷轴。纵使唏嘘不已,可她的脚步不能停下。
她已从王婆那处得知,那个给他们开风寒药的坐馆大夫就是小虎。案子到这,就只剩下抓捕凶手这最后一个环节了。
她手持卷轴,预备告禀大理寺卿,让其再增派点人手抓人。刚至门口,里面便有声响传出,听起来有人在谈话。林玉只好退到一旁静静等待。她本无意偷听,可大理寺的房门不太隔音。
屋内,奚竹心不在焉,一下就瞟到门外的身影,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严行见他此番不专心的模样,恨铁不成钢。
奚竹悠悠道:“听到了听到了,不就是让我跟林大人多学习学习吗——”他故意拉长声调。
严行点头,语气颇为欣赏,“林玉那孩子,聪慧机灵,又不失谨慎,不愧是状元之才。你可知,她连安襄的拉拢都拒绝了,就一门心思在我大理寺查案,假以时日,必定成才!”
“是是是,连安丞相都没能入她的法眼。您这么赏识她……要不认她做个义子?”奚竹促狭得很。
“没大没小!”
虽为呵斥,但语气中却无半分责怪。
外面的林玉却听得心惊。虽然严行平日笑眯眯的,但上峰变义父这件事,单是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不过,他二人关系竟如此亲近,怪不得奚竹在这里可谓“为所欲为”。
正暗暗想着,奚竹不知何时已来到她面前,漫不经心言道:“快进去吧,林大人。”
也不知这人知不知道她刚才一直在外面的事,林玉胡思乱想,严行的话并非她心中所想,可千万别记恨上她。
面对大理寺卿,她简单几句阐明案情,并提出增援人手的意愿。而后,严行应允。
后日一大早,郊外却苍山上一猎户上山打猎之时,偶然发现一具死了好几日男尸。满脸焦黑,只唯独虎口处有一黑痣。面目可怖,身上白蛆食肉,周遭蚊蝇乱飞,可把猎户吓个半死。
林玉让王婆认了尸首,又加上街坊邻居对于坐馆大夫的描述、脚印尺寸等信息,基本可以确定那具无名男尸就是此案凶手——小虎。根据仵作检验,他是几日前自戕而死的。怪不得尽管衙役到处搜寻,都没能找到他。
林玉看到他,眼中莫名闪过一分悲哀。此人或是偶然发现幼子死亡真相,而后为了复仇,不惜将整张脸都置于大火当中,燎过之后才变成这副叫人认不出的模样。再处心积虑,先是下毒,再是开安眠药,最后在夜深人静闯入昔日好友家中,毫无犹豫地刀起刀落,为子报仇。唯独留下了当年曾帮过自己的阿婆。
可怜可叹。
令众人意外的是,王婆主动提出将他好生安葬。既是受害者意愿,大理寺也便没有立场反对。
春和日丽,一座墓碑落于却苍山上。不时有风吹过,碑前的白花便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