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拾的时候,刘桂芳便低眉顺眼在旁边看着,直到他快要收拾完了,才下定决心般开口,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们家吉祥是不是也要回来了?我听摄制组说,我们家吉祥明天就会坐飞机回来。那个……思睿啊,你看,你能不能和你爸妈商量下,让他继续在你们家拍摄到节目结束呢?我们家吉祥本来就得在你们家待到节目结束的,是你父母忽然间违了约……”
不等许思睿回答,她就像怕他生气似的,立刻又找补道,“阿姨不是说要怪你们,只是……只是我们也得讲点那种……那种……契约精神!对对,契约精神!是吧?要让我们家吉祥提前回来,也可以,但……就是说,能不能让你爸妈在那边给我们家吉祥安排个学位,让他以后就住在你们家,在你们城里读书咧?”
要是刚来这里的时候听到这番不要脸的话,许思睿绝对会当场呕吐,但他现在已经很久了解刘桂芳的为人了,再加上即将离开这里,撕破脸也没关系,闻言他冷笑了一声,一点面子都不给地答:“不能。”
拒绝完将行李箱拉链一拉,撕拉一声,拉链合上的声音透出一股略带鄙夷的干脆。
刘桂芳没想到许思睿会拒绝得这么直接,脸色霎时既难堪又软弱又掺杂着几分不悦,嗫嚅了一会儿,骤然蹦出一句:“亏我们宁宁待你这么好,我看她是在瞎忙活,好心做了驴肝肺……”
“我操。”许思睿没想到她居然有脸拿祝婴宁说事儿,而且拿祝婴宁说事儿居然是为了给祝吉祥的前程筹谋,眼珠都差点瞪出来,大步跨到她面前,阴着脸,居高临下地说,“你要不要脸?要不要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来你们这第一天就把你们这炸了,傻*,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儿子又算个什么东西?”说完拉着行李箱的拉杆,转身便要离开。
怒气冲冲走到祝婴宁家门口,看到村口那祝婴宁踩在洪水里和其他人一起搬运家具的场面,他心里忽然堵得很难受。
她的真诚,她的善良,她的侠义,在她妈妈眼里却是博取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的道具。
他曾经真的相信以她的执着和能力,终有一日能走出深山,去到更辽阔的天地,可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原生家庭就像沼泽,平等地吞噬这里所有年轻鲜活的生命,尤其是女性。祝娟没能幸免,周丽没能幸免,而祝婴宁……她真的能从泥沼里挣出来吗?
许思睿深吸一口气,暂时松开行李拉杆,回到被他骂得直愣神的刘桂芳面前,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扔给她。
“拿去。”他沉声道,“别告诉祝婴宁我给了你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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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已经备好了,这回借的不是祝婴宁家的牛车,而是村里另一户人家的牛车。
赶车的小孩坐在牛背上,嘴里叼着一串红的花心,含糊不清地用方言问他:“可以走了?”
“走吧。”
牛车开始缓缓前行。许思睿把行李箱放在木板上,人则坐在行李箱上,手臂搭着膝盖,看向越来越远的祝家村和村口越来越远的村民,包括混杂在中间——正拿着把铁锹忙活着帮淹水那户人家凿出排水沟的祝婴宁。
他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她他要走了。
很难说清这种心情,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就是不想和她当面告别,不想和她互道再见。
肉麻兮兮的。
反正……就这样吧。
安安静静地走也挺好的。
他想象了一下祝婴宁回到她自己家,发现他已经凭空消失了的画面,莫名有些想笑。他甚至能想象出来她那个目瞪口呆的神情,肯定蠢死了。
但许思睿显然又预估错了祝婴宁的反应。他忘了当他俩针对某件事产生分歧时,他从来没有一次是能拗得过她的,比如升旗手,比如篮球赛,比如诗朗诵,比如此时此刻的分离。
当牛车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跑出四五里后,他猛然间听到了祝婴宁气壮山河的声音:“许思睿!!”
“哦豁。”赶车的小孩回头看了一眼,“宁宁姐追来了。”
许思睿震惊地回头瞪向牛车后方,果不其然看到她从路的尽头杀了出来,气势堪比导弹发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了!?”她一边跑一边很难理解地皱起眉,脸上满是困惑,“你太过分了!哪有这样偷偷摸摸走掉的?你先下来!”
“靠……”许思睿脊背一凉,深感现在停车会被她生剥一层皮,于是赶紧催促牛背上的小孩,“快快快,快跑!”
小孩淡定地说:“已经在跑了。”
“跑得再快点啊!”
“你放弃吧。”小孩老气横秋地摇摇头,“牛车是跑不过宁宁姐的。”
许思睿目瞪口呆。
他总算领会到了周丽那天被祝婴宁追车拦下是什么感受了,这人完全就是个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