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歇了一日,贾琏自觉身上松快了些,虽依旧乏力,但已能在小厮兴儿的搀扶下,于屋内缓慢踱步。
他深知在这深宅大院,久病不愈便是示弱,尤其在鸳鸯那句“太不谨慎了”言犹在耳之际。
他必须尽快在最高权威面前露面。
“兴儿,”他靠在窗边引枕上,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眼神却清亮了几分,“替我换身见客的衣裳。待会儿…扶我去给老太太磕头谢恩。”
兴儿闻言一惊,忙劝道:“二爷,您这才刚好些,外头天寒地冻的,荣庆堂路又不近,万一再招了风…不如等再养两日?”
贾琏摆摆手:“老太太恩深,病中赐药遣人,做孙儿的岂能久卧不谢?去备吧。”
兴儿不敢再劝,连忙去开箱笼。
这时,门帘轻响,平儿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绫袄,外罩青缎掐牙坎肩,身段窈窕。
见兴儿在翻找衣物,又听贾琏要去谢恩,平儿将药碗放在小几上,蹙眉道:“二爷也太心急了。老太太最是疼您,若知您拖着病体过去,反要心疼责怪。不如再缓两日?”
贾琏抬眼看向平儿。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棂,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
几日来衣不解带的照料,让她眉眼间染上疲惫,却更添温婉。
他心中微动,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和不易察觉的亲近:“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端药的手上,那手指纤细白皙,“…老太太跟前,礼数不可废。再者,”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有些事,拖着不去,反倒惹人猜疑。你在奶奶身边这些年,该比我更明白。”
平儿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情绪。
贾琏这话,既点出了她身份的特殊,又透着一丝推心置腹的信任。
她沉默片刻,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温顺,只是声音也放得极轻极柔:“二爷既思虑周全…奴婢替您更衣吧。”
她将药碗递给兴儿:“兴儿,你去看看小厨房给二爷备的参汤可得了?这里我来伺候。”
兴儿会意,接过药碗,麻利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两人。
药味与熏香的气息交织着。
平儿走到衣架前,取下那件石青灰鼠皮袄,转身来到贾琏面前。
她离得很近,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冷梅香的气息萦绕在贾琏鼻端。
贾琏配合地抬起手臂,任由她替自己褪下家常旧袄。
平儿的动作轻柔而熟练,指尖偶尔不经意地划过他病后单薄的脊背或手臂,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当她低头为他系紧腰间玉带时,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颈侧。
贾琏低头,正好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和微颤的长睫。
几缕碎发从她鬓边垂下。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低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声音沙哑,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沉沉的磁性。
平儿系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没有抬头,只是那系带的指尖,似乎更用力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过了片刻,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回应:“…这是奴婢的本分。二爷…言重了。”她飞快地系好玉带,退后半步,垂首整理着贾琏的衣襟下摆,仿佛刚才的靠近从未发生。
只是她微红的耳根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心底那一丝波澜。
贾琏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更甚。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平儿已抬起头,脸上恢复平静温婉,眼神深处多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幽深:“二爷,药快凉了,先用了药再去吧。老太太跟前,气色精神要紧。”她端起药碗,递到贾琏唇边。
贾琏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就着她的手将苦涩的药汁饮尽。
从东跨院到荣庆堂,寒风凛冽。
贾琏裹紧皮袄,由兴儿和平儿搀扶,走得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