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卿,我年?轻,入仕晚,资历浅,一上来就接着圣上与太后的重托,常怀惴惴,心屡不安,生怕行错一步办误一事,以至旁人指摘而天颜全无。可今日这事,不知是我不够熟悉典章制度还是却?有不妥。”
梁道?玄笑得何仲殷脊背发凉,这小国舅长得是富贵天养玉质天成的英魄,可说话办事,全然一副宦海沉浮老吏辛辣之感?就连这唇颊带笑眼寒如霜的威慑,比那些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家伙还让人心惊胆寒。
“敢问是哪里?不妥?”
但到底何仲殷也比梁道?玄多吃了几年?官家饭,含笑作?答,不露半点怯意?。
“姜玹乃是广济王殿下?的弟弟,广济王府小世子,别说他在国子监动手,就算是中?京府衙名正言顺押他去大牢,没有宗正寺出面旁听?为证,也不能私下?审问,怎么国子监就在宗正寺无人出面之前开始问审了呢?”
不等焦急的何仲殷回应,梁道?玄又略略扬高声调,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就为了这个?,才没人通知我宗正寺来人问一问看一看。如此说来,涉及宗室子弟的纷争,国子监关起门,想怎么断就怎么断,那这条律例,又是设给谁的呢?还是因为对方的家人在朝中?权势威仪如日中?天,国子监不好得罪,于是只能拿姜姓子弟落手,”
只要问题上升得高,宗正寺就能占尽先机。
果然这番话立即让何仲殷汗流浃背,他忙道?:“梁少卿哪里?的话,只是问问情由,并不是真正的审问,国子监是为国教书育人的地方,如若不能守律而行,谈何培才养德为国储士?您千万别这么说。”
“我怎么说不要紧,要紧的是国子监是如何做。”
梁道?玄不是不清楚国子监的难处。宗正寺这么多年?没管过事情,人家第一反应是先处理问题,控制当事人,也属于办事得力。但如今宗正寺可不是虚设的头?衔,至少梁道?玄要“杀鸡儆猴”,教人知晓自?己所管辖的也不是个?空壳。
可国子监在处理此事上,绝不是宗正寺的敌人,梁道?玄话锋一转,这次的笑便?多少有些春风般和煦的意?味了:“我知晓国子监里?的学生各个?有家人做后台,国子监开罪谁也下?不来台阶,今次我绝不是兴师问罪,只想事情能公允解决,有劳何少卿体谅。”
讲着道?理,通融情理,这才能使情理成理,否则没有道?理的情理只会徒惹人笑,拿国舅的面子,又能卖到几时??
一句天一句地,先礼后兵。何仲殷再小看这位新官上任就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这话里?给自?己放了足够余地,也正说中?他的为难,何仲殷乐意?领情,也不忘给国子监回护一句立场:“我也知晓梁少卿的难处,新官上任又第一次经手这类事,办不好宗室那边不能交待。国子监是有些掣肘,但不越雷池之限却?能守正持中?,这点绝无偏倚,不因人移,各家子弟求学至此,为国为家,责有攸归,都无有特例,还请梁少卿放心。”
“有何少卿这句‘责有攸归’,我也好克尽厥职,一应奉公了。”
何少卿方才被告知宗正寺少卿梁道?玄亲自?前来,就已经一时?心慌,谁承想还没到处置学生的阶段,他就被将了一军,险些败下?阵来。
不过盼着宗正寺不为宗亲说话,简直是纯属异想天开。
何仲殷虽说自?有立场,但也欣赏眼前这位连中?三元的传奇外戚,一席言语里?先苦后甜:拿住了国子监的纰漏,却?穷寇不追,仿佛是兵法里?“围师必阙”的法门,没有将国子监逼到对立,道?理述明,却?存余地,两方皆融,达成一致。
话术之高明,绝非等闲。
这时?候再想自?己倒霉遇见这种差事已是没有意?义?的。何仲殷一面想一面领着梁道?玄进了国子监内堂,让人将几位与事者都带出来,何仲殷作?为国子监此次到场官职最高者,自?然上座,梁道?玄居次席。
紧接着两位座师再次,而负责思业德操的学监见礼后则落于梁道?玄对面的位置,显然是被打架的学生气到,老人家的脸色仍旧有些不虞。
内堂正上一匾额,是太宗所书“国士当盈”四字,笔力苍劲,令人喟叹。
三个?十四五岁参与斗殴的孩子被带到匾前时?,自?然气势都低了几分?,垂着头?,兀自?不语。
第62章同音共律(三)
小?世?子姜玹春衫染尘脸挂五彩,半边肿出红霞色,半边青黛压黑云。
怎么会?被人揍成这样子啊?
梁道玄严重怀疑对面不止两个人上了手。
不过对面两个人也都破了相,衣服泥一块土一块,一个捂着胳膊不住吸气,另一个走路一瘸一拐,还好小?世?子不是被动挨揍。
“国子监祭酒骆大人半月前领旨前往京畿道各州循行德化文教,今日本监主理,宗正寺梁少卿在证,你们务必从实而言,勿要?有?辱此匾之言,若有?半分不实,国子监不容劣生玷污清明。”
何仲殷这话与其是说给三个学?生,不如是说给梁道玄听。
此刻真正听众向上座颔首,姜玹不安去偷看,连眼神?都没对上。
他自?知先动手理亏,忍着疼上前一步率先开?口坦陈:“学?生不道,罔顾教导,言行失状之处,自?认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