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发现自己当上宗正寺名义上的一把?手后,愈发爱看人吵架,什么家长?里短内外琐事,有些?吵着吵着,便明白?许多,虽然也有人吃了哑巴亏不知如何申告,但即便如此,在吵架中?只要他肯细心观察,都能?发现微小的线索。
段通判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年轻妇人有这样的战斗力,脸色十分难看,当即道:“既是公堂,自然?要互陈证言。王妃可以说自以为的实情,本官有何不可?王妃所言断非实情!未免二位御史被不实之?言误导,致使?峨州三万百姓蒙受不白?之?冤,我既身?为父母官,自然?要执中?正言,启明上思。”
这位段通判也不是庸碌之辈,至少在吵架中?懂得利益扩大化,从?而抢占道德高地攻击对方。
潘翼见两方语气都有些?激烈,正要制止,却被梁道玄在公案下轻轻拽了官袍的袖子。
这是什么意思?
潘翼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但下面的对峙却不等他回神,仍在继续。
“这么说来,只要不听你话,那峨州三万百姓就是御史大人害得蒙受不白?之?冤了对不对?”刘王妃含笑说道。
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
梁道玄拽完同僚袖子听见这话时不禁感叹。
段通判也是冷笑,却并不看她,只道:“王妃果然?是出身?市井,口齿伶俐,不像官宦人家的闺秀,深谙妇言所教。下官如何比得?”
当事态上升到人身?攻击时,梁道玄觉得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就快来了。
潘翼表面上沉静,心中?却焦急。梁道玄的意思,他有些?能?意会,寻常大理寺审案,也有待下方证人与?问?罪之?人相互指摘,从?中?辑录整理案情之?举,只是还从?没见涉及宗亲要怎么使?用。
梁道玄的表现比他还像大理寺的官员,经验老?辣,过分沉得住气了。
不过段通判关于刘王妃出身?之?言也是实情。
在审案之?前,相关人的信息他自然?要做一些?调查。
定阳王侧妃刘氏,闺名单唤一个芝字,本是峨州桑垠县人。她父亲早年在北边的几处军治监都做过郎中?,中?年时返还家乡,与?一本地农女成亲,育有一女。一家在青宕城经营一个药铺,门脸很小,都是在周边收来的山货,家境并不宽裕,十一二岁时,刘芝就与?父母一道当街售卖药材,也正因如此,其个性?据说十分泼辣。
至于定阳王和刘氏如何相识,潘翼着实不知,但想来刘氏这般容貌,见之?忘俗求而娶之?也十分正常。
定阳王在袭王封之?前,其父老?王爷倒没有半点嫌弃这位侧妃出身?低微,据说刘氏在王府内地位比同王妃,后期执掌王府内务,也是无有人置喙。定阳王在做世子时便未曾婚娶,老?王爷薨逝守制过去?,王府也没有大婚,许多人都说,定阳王和刘氏感情甚笃,恩爱非常,这是在等着她诞下儿女后,禀告宗正寺,将其册立为正妃。
如今得见,刘氏确实比之?寻常得见的官宦家女眷,少了内秀,多了泼辣,或许正是见得此点,梁道玄才刻意去?让刘氏激怒段通判……
对,是为了激怒!
潘翼终于领悟梁道玄那一拽的深意。
如此说来,对于梁道玄,此举也可以说明,对他而言,真相比立场更加重要。
潘翼思绪百转千回后,正赶上刘王妃对段通判反唇相讥,她姣好的面容没有因为疲态而失去?蓬勃之?气,反倒让揶揄又戏谑的大方笑容衬出横生的妙趣。
“我做女儿家的时候就知道,这世上有些?做官的,嘴上说是想当百姓的父母官,实际却只想让百姓把?自己当亲爹一般奉养,到了百姓求他办事的时候,这爹娘当的,还不如乡野市井的爹娘,家中?再穷,孩子饿了也知道找食吃去?。”她顾左右而言,却又能?稳稳落回方才段通判所说之?事,“那段通判不如我这乡野村妇,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你的爹娘,总不好在这里管教你,让你立时比我强一些?吧?”
这下在场的人好多都绷不住了,连跟随潘翼出来办事的下属大理寺的大理寺司察李甫明都为了掩饰不得不咳嗽两声,而为此被潘翼瞪了两眼。
段通判似乎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老?脸涨红,颤抖的食指指向了定阳王侧妃刘芝其人,压抑不住的愤怒语调已拔高到尖细的程度:“你这泼妇!你竟胆敢当堂羞辱朝廷命官!简直……”
啪的一声清脆鸣响,回荡在堂内众人之?耳。
梁道玄一手按在刚拍过的惊堂木上,心想这玩意儿声音竟然?这么大,好悬没有耳鸣,再看离得近的潘翼,显然?已经因刺耳有点恍惚了。
眼下不是道歉的时候,他这一拍,四下皆惊,连刘王妃都愣住朝梁道玄看过来。
“来人。”
梁道玄声音平静的可怕,他不是传唤衙役听令,除去?随徐照白?循行的十二人外,剩下的南衙禁军千牛卫,均自堂外入内单膝跪地道:“在,听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