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掩饰,反倒是直白地打量起这个他离家前已经住了十几年的院子,才短短两年,却已经找不出一点他记忆中的东西。
盛菩珠微仰起头,浓而长的眼睫颤了一下,用很软的声音问:“郎君是先沐浴,还是先用晚膳?”
谢执砚终于收回目光,微侧过脸,冷而平的语调:“先沐浴。”
盛菩珠心里的小拳头已经狠狠挥了一百下,但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水已经让人备好,郎君车马劳顿正好解乏。”
她漂亮的眼睛轻轻从他身上掠过,眼底藏着一缕难以捉摸的审视与怀疑的神色。
“嗯。”谢执砚格外敏锐,他察觉到她的打量,只当不知。
到底有没有砸伤他?
盛菩珠脑子里这句话反反复复,她一颗心高高悬着,但还是竭力压下翻涌的心思。
单从衣服表面,根本看不出他有不妥,他那张脸更不可能看出端倪,除了看起来更加高大、气度俨然外,就连仪态都是没有丝毫瑕疵的。
他如今既已归家,那么夫妻敦伦就是天经地义,除了不算契合外,她并不可能直言拒绝。
但若真被她的算盘不慎砸伤,至少……至少能有更多心理准备的时间。
总之一切不能怪她,谁让他提前归家,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盛菩珠念头一转。
也罢,既然是夫妻,哪里还能顾虑那么多,她还不如亲自验证,总比时刻提心吊胆来得好。
“就让妾身伺候郎君沐浴吧。”盛菩珠心里谋算着,声音温和又识大体。
谢执砚默了片刻,没答她,径自走进浴室。
不说话,等于默认吗?
盛菩珠不动声色瞥了眼男人走远的背影,自然是当他默认了。
“娘子,这是郎君的衣裳。”梨霜看准时机捧着衣服上前。
盛菩珠心道,她的婢女果然在关键时候最懂变通,就像她一样聪慧。
“郎君,换洗衣裳给你拿进来哦。”她抱着怀里的东西,单手勾起浴室门前的斑竹卷帘,但也只恰好能看到她半张漂亮小脸的程度。
浴室里,白雾氤氲似一汪流动的明月光,水汽凝结,偶尔一两滴从梁上砸在乌墨色的砖石上,滴答声响。
昏朦的烛火,被又湿又热的空气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因着过于潮湿,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慵懒包围。
谢执砚身上宽袍领口已经扯松,露出内里雪白的单衣,他双臂撑着浴桶外缘,眉心紧皱,正盯着水面上漂浮着的——
玫瑰、牡丹、丁香……各色花瓣落在他眼底,花香被热气一熏,酝出一种近乎醉人的馥郁芬芳,甜而不腻能把人浸透。
这香,从踏进韫玉堂的那一刻,他就被这些若有若无的细腻围裹,像是一种提醒,更像是某种宣誓。
放眼望去,浴室放置的都是他离家前用惯的东西,一样没少,甚至连位置都不曾挪动,明明应该是熟悉的一切,可样样都让他陌生。
“郎君?”盛菩珠又喊了一声。
“放在后头的架子上即可。”谢执砚终于收回目光,朝她看去。
盛菩珠就这么和他眼神对视上,隔着朦胧的白雾,并不甚清晰,反而显得他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像是能把人看穿的审视,无声却迫人。
她眼睫颤了两下,似有片刻失神,慢慢抬手将鬓角一缕青丝挽至耳后:“衣裳鞋袜都是妾新给郎君缝制的,早早就让人洗净,晒过太阳。”
谢执砚将目光偏些许:“有劳夫人。”
水雾掩映,明明近在咫尺的身影被热气模糊了轮廓。
因为这样,盛菩珠反能而大胆直白地仰起头,他身形高挑,肩颈线条宽而凌厉,即便是垂下眼眸,也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那种压迫,是他与生俱来的,就算情绪一贯收敛,也让人心存敬畏。
他就是天生的上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