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吗?喜悦吗?还是幸福呢?
他居然觉得有些悲哀。
从前他只知道世界之大,有各种各样的景色。
屈居云禾二十八年,世界在他的脑子里被削减成一个只有钢厂的三线小城,他的所有人际关系,发源于他父母,盘虬在这个常住人口不到一百万的地方。
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都被困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天地何其宽。
应忻站在他的身后,朝阳的红光打在他的脸上,好像整个人都发着光。
他理解闻确此刻内心的千丝万缕,而这正是他带闻确此行的目的。
“闻确。”应忻的声音不大,却完全无法被海浪和鸟鸣声掩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再见的那天吗?”
“记得。”
他当然记得。
工大的日落场,他和应忻说,可是天已经黑了。
应忻望着远处破晓,语气频率都和当年如出一辙,时光在这一刻偶合,“太阳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于是那天,在太阳落下的时分,他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躲开黄昏,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黑夜担忧。
而那天也是致使他重新振作起来的转折点。
但也许直到今天,闻确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们在日落场看到的太阳,”应忻转向闻确,郑重道,“在这里,升起了。”
你所以为的日薄西山,其实远没落幕,恰恰此刻,是人生另一面的起点,正值朝阳。
“忘掉过去吧。”应忻说,“就当是凤凰涅槃焚身的火焰,再重新活一次。”
神奇的是,真如应忻所说,闻确此刻站在这里,那些曾纠缠他十年的种种痛苦,在这一刻忽然显得渺小。
天地莽莽,人生渺渺。
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应忻跟他说的话,还有一句——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闻确将目光从眼前的美景中收回,转向应忻。
绯红色的晨曦洒在应忻的头发、眼睫和面颊,从闻确的角度看去,他整个人被光芒笼罩着,像是镶了一圈金边。
那一刻,真是做梦一样。
他恍恍惚惚看着应忻浑身充满光的样子,重重地抱了上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他在泥沼里挣扎了太久,也于心不忍,于是派了天使降临他身边,不计代价地要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
“谢谢。”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奇妙的一切,让我庆幸没有在一个月前死去,让我觉得这世间,还值得留恋。
远处山峦的脉络逐渐清晰,漂泊七小时的轮渡终于抵达了无尽大海的彼岸。
临下船前,他们和隔壁床的母子作别。
那男人刚才看了日出,精神都好了几分,他母亲也随着儿子高兴,两人热热闹闹地和他们再见,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出口。
船上这七个小时,对于闻确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梦境。
对其他在陆地上活得狭隘的人来说,也是一场梦境。
这种狭隘,不是某种性格的使然,而是命运本身的局限,将这些人的生命困在了某个难以挣脱的境地。
闻确是这些人里幸运的一个。
因为应忻拉着闻确的手,将他带进了新生的陆地,不许他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