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一腔爱慕、飞蛾扑火般的女子终于后悔,她太高看自己,轻视了人间帝王的凉薄。
冬日的雪下了一整夜,寒气刺骨,她穿着已经旧了的紫色袄裙,静静地站在窗边思念起记忆里那片遥远的故土———
最初的时候,他们都瞧不起她,说她是从南方小国来的蛮夷女子,不懂礼数,上不得台面。
可许多年过去,从舞姬宫婢走到婕妤贵妃,她从未有过行差踏错。他们大概不知道,她曾是族中最年轻最强大的女祭司,从小接受的就是繁琐复杂的礼仪熏陶,若论起这个,她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
那片养育她长大的土地也不是什么蛮夷小国,而是传说中三大秘境之首的双月湾,那里灵气浓郁,生机盎然,没有严寒酷暑,永远温暖如春,是凡人们倾其一生都想要抵达的洞天福地。
是了,那样好的地方……
也就只有蠢到无可救药的自己,才会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爱意,竟生生忍着剔除灵骨的痛,前程断送,又舍了疼爱自己的父母胞姐,离开母族,甘愿去做一个生老病死的凡人女子。
上天垂怜,让她在姿容正盛的时候做到了宠冠六宫的贵妃,成为爱慕的帝王捧在心尖上的人。
那时候天真,总以为自己是他此生唯一挚爱,却忘了,他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整个王朝最尊贵的夏主。
她可以求他的荣华富贵、求他的怜悯庇佑,就是不能求他真心的爱。
一步错,步步错。没了灵骨相护,她的容貌便有如昙花一现,竟不比寻常女子,绽放后就慢慢枯萎,也像极了帝王之爱,盛宠过后很快就消失不见。
后来,他新人在怀,龙颜大悦,她跳起从前为了靠近他而日夜不倦的舞,心中却只剩下了莫大的悲哀。
她守着摇摇欲坠的爱情,守着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活得像个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此有青颦女,北望慕君王。”
情深一刻,年少无知的时候,她曾在双月湾满目欢喜地提笔写下心中所想。
姐姐红萼不满她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族思春,于是嗤笑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那人有交集,最好也别有交集。
她不解,小声问姐姐:“为什么?”
红萼白了妹妹一眼,道:“我族一向不与外界往来,尤其是阴险狡诈的人族,知道姑逢秘境的羽蛇族吗?他们那般强盛,却也曾几乎被人族捕食殆尽,不得已才从家园被逼退至秘境,到如今已有五百年光景。”
“你是想做他们的盘中餐还是被鞭笞驱使的奴隶?”
闻言,十三四岁的少女嘟囔着:“那也不见得所有的人族都不好啊。姐姐你偏见太深了。”
“哼。”面对油盐不进的妹妹,红萼不爽回怼:“你大可一试,别后悔就行。”
少女握紧拳头嘴硬道:“试就试,我才不会后悔!总比姐姐被逼要嫁给不喜欢的灵王子要好得多!”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少女青颦稚嫩的脸上,她瞬间红了眼睛,十分生气道:“我讨厌你!我知道了,你就是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我好过才这样说的!”
青颦哭着跑出了倚梅居,红萼没有去追,只低头看着泛红的掌心,错愕自己竟然冲动打了妹妹。
她从生下来,就注定只能是个普通灵族,一辈子庸庸碌碌。而妹妹青颦却有望成为灵族有史以来最年轻强大的女祭司,她心中有羡慕、不甘、怨恨和嫉妒……
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妹妹差,红萼付出了万倍的努力,没日没夜地修炼,可最后,她还是惨败而归,失去了这一届的祭司之位。
她只剩下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但偏偏,她连选择意中人的权利也没有,很快就被灵王子看上,要嫁做王室的人。
于是,她的一切不甘、嫉妒、怨怼像涌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般慢慢消失不见。
从此以后,她的喜怒哀乐都不再是自我的,而是为整个灵族所牵引。
红萼打心底里希望,妹妹能够坐上大祭司之位,而不要被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爱影响,尤其当她爱慕的对象还是人族帝王,她很害怕,妹妹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青颦气恼姐姐出手打她,接连几个月都没有同她讲话,哪怕红萼给她道了无数遍歉,送了许多奇珍异宝,她也没有原谅。
直到红萼出嫁那天,少女心中不舍,才别扭着跟姐姐低头。
“姐姐,我…我错了,是我不好,不该跟你闹别扭。”
少女拉着红萼的手,呜咽不止。
“傻姑娘,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该打你的,别哭了,你看你,小脸都哭花了。答应姐姐,一定要坐上祭司的位置,别浪费了你的天赋。”
红萼温柔地擦去妹妹脸上的泪水,嘱托她要变得更强大。
“我会的,我会是你和父亲母亲的骄傲。”
少女眼睛亮亮的,坚定地对姐姐保证。
她说到了也确实做到了,代价是,失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