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星月更淡,夜空像被墨汁晕染,沉沉一片。
只有一两颗星星透过浓厚的云雾努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好似藏在暗中的眼睛,窥视着这间挂满红灯笼的新房。
房中漆黑静谧,黯淡的星光照不进厚密的窗纸,风声也被隔绝在门外,只有两道浅浅的呼吸声,细不可闻。
谭林霜竖着耳朵,推测赵明煙还未真正入睡。
白日里发生的事,让二人生出罅隙,尽管阿筠及时追来阻止了小烛继续添油加醋,但看赵明煙今晚的反应,准是不悦了。
因为她又没吃夜宵。
“娘子。”谭林霜试着唤了一声。
赵明煙没回应。
谭林霜故技重施,伸脚过去挠她的小腿。
赵明煙丝毫没有反应,宛如睡佛。
谭林霜动了动脚指头,暗道:难道是剪了脚指甲,挠着不刺痒了?
思索一番后,他干脆坐起,抱着自己的枕头也睡到了床尾。
重新掖好被子,他凑近赵明煙,对着她侧躺外露的左耳轻声问道:“听闻娘子今日跟随祖母去了商行,不知有何感想?这商行的经营与灯铺的经营差别有多大?”
天壤之别!
赵明煙在心里回答。
行与铺,能相提并论吗?
赵家开店卖灯,不管卖多少,卖到哪里,都只是一家行为;而谭家开商行做竹子生意,则笼络了本地与“竹”相关的所有行当,所有店铺,甚至掌管了运输,实乃一行之首。
起先,赵明煙以为,谭家能自诩“商行”,而非竹店,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拥有富顺县最大的竹林,又是本地大户,跟府台大人也关系匪浅。
今日一看,原来是自己见识浅,误把珍珠当鱼目。
谭家占天时地利人和不假,这是他们发家致富的基础,但要方兴未艾,就需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他们不只卖竹子,还把买他们竹子用以不同行当的小商贾召集起来,将自家铺面低价租售,让彼此的合作关系更加紧密。
不仅如此,竹子的运输他们也亲力亲为,水上有船队、陆上有车队,除了自家的竹子,还会运送其他货物,遇到产盐旺季,连官盐也会运输。
谭家已然形成一个完善的行业规模,单从外部,无人能撼动。
至于内部……
回想着今日所见,赵明煙真切地感受到了范文澜的精明强干与老谋深算。
其实谭家的旁支不比赵家少,可能还更多。
听范文澜说,除了永年镇,富顺县,乃至整个叙州府,都开设有谭家的竹林商行,而这些商行的掌柜全是谭家的旁支,也就是谭林霜的堂叔伯,堂兄弟。
可见其数量不少。
赵明煙一听,忍不住直言问,就不怕他们独立成户。
范文澜笑得胸有成竹,她的原话是:若无竹子,竹林商行便是空壳。
赵明煙当即了然,竹林全在主族名下。
范文澜还告诉她,早在谭林霜的曾曾曾祖父打算成立商行之初,便以高价收购了永年镇所有的竹林,包括旁支手里那些,为的就是成为榷者。
这是在效仿朝廷的榷卖制度,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之。
当然,也有不愿离开永年镇的一些旁支,他们被安排在商行的各个铺面当掌柜,虽为掌柜却不掌事,账本与库房钥匙全由“二朝奉”保管。
为防他们与各家店的“二朝奉”私下勾结,中饱私囊,每隔一年,所有掌柜与“二朝奉”皆要大换血,重新分配到新的铺面。
此举虽费人费力,但可杜绝旁支过河拆桥。
听完范文澜讲的这些,赵明煙大开眼界。
同样是当家主母,我娘跟祖母相比,可谓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