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珑珈抵达菱洲府时,已是午后时分。骄阳正盛,李府门前却热闹非凡——下人们正忙着往门梁上挂红绸金穗,一盏盏灯笼悬起,串起半条街的喜气。门口左侧竖着一排木牌,墨字用朱笔新描,艳红招风:“招临时帮佣。”
她站在街角扫了一眼,眼波轻转,俏皮一笑。
她今日本就穿着丫鬟小桃的旧衣服,手上拎着个小布包,脚下沾了点路尘,看起来和从乡下进城讨口饭的丫头没什么区别。
她拎着包走到管事面前,嗓音又甜又软:“大叔,我想来打打短工,能行吗?”
那管事扫她一眼,随手拿了块腰牌扔给她:“去后厨报到吧。”
她弯腰接住,一礼到地:“谢大叔!”
从这一刻起,岳珑珈变成了李府寿宴上的“新到粗使丫鬟小芸”。
进了府,厨房里热气蒸腾,十几口锅齐头翻滚,后厨小厮吵作一团。
岳珑珈被分配了洗碗的活,识相地不多话,拿了条洗碗布,埋头在水槽边洗了整整一炷香的碗,手起碗落,动作利索得像早干过三年,她边洗边想“原来我洗碗这么有天赋,回到府里我可以替小桃洗碗了。”
她边洗边打量四周,心中迅速过了一轮判断:
值守的眼神没在她身上,全被桌上那座五层寿桃塔勾走了魂。糕点上的金粉反光,在阳光下看着像能吃的金子,谁还盯得住个洗碗的?
岳珑珈在后厨刷着碗,耳朵也一刻没闲着。
灶台边有几个小厮嘴碎得很,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寿宴排场:
“听说今儿请来的,是京里头赫赫有名的‘鸣春社’。”
“鸣春社?!那不是有个玉燕娇,唱《百凤朝阳》唱得能让人当场抹泪的?李老爷这回可真下本儿。”
“哼,下本儿?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油水。也就咱这群干粗活的,连个角儿影子都见不着。”
“可不是,戏台子搭在后院书房边的花厅,那帮酒囊饭袋的官老爷们在下边听戏。咱?最多躲厨房听个响儿。”
“嘘,小点声……我知道那边有棵槐树,长得贼高,能越过戏台边那堵墙。我前几日就勘查过——要不晚上咱偷摸溜过去?”
“嘿,你小子活腻了?万一被逮着,轻则丢工钱,重则板子伺候,算了。”
“怕个甚,反正李通判那老狗吃得流肥油,咱就是饿死也不会多看咱一眼。偷赏一回戏,天又塌不下来。”
“那……你前头带路,别坑兄弟。”
“放心吧,到时候我先上树,然后我拉你一把。”
戏台就在书房旁边?
那就意味着,如果她能混进戏班,等晚上演出时,就有机会靠近目标区域。厨房虽然来去自由,可到了晚上从后院偷溜进去几乎不可能,处处设岗,夜里还有狗。
戏台从中午就开始布景了,后台混乱,人人都只盯着主角和灯光,没人管一两个跑腿的。
她心里主意已定,洗碗布一甩,借口去收碗,绕到搭台子那边。
果不其然,戏班正缺人手,连搭布景的活都顾不上谁是谁。
她抬手拿了块水袖布,一边帮忙,一边用温顺的口气问:“大哥,这布往哪儿挂?您要是不说,待会儿班主骂起来,我可挡不住……”
小厮见她主动,爽快挥手:“你去放后台吧,等回场了帮人收衣服。”
她笑着点头,低头一躲,就从“新来的厨房帮佣小芸”,变成了“后台小跑腿小芸”。
没人问她的来历,没人注意她的变化。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书房一墙之隔的戏台——也靠近了她要拿下的账本。
舞台后头,几块幕布挡得草率,角儿们在里头对词喝水,小厮忙着搬椅子、搭脚架。
扯锣的、抬箱的、递扇的,谁也没注意到她多了一个。小小一个跑腿丫头,长得干净却不惹眼,谁还多看第二眼?她偷摸照着别人的装扮给自己化了个戏妆。
转眼间,台后换装处多了个粉面小旦,袖子里却悄悄塞着飞镖和一包昏睡散。
晚上子时之前,寿堂灯火如昼。戏班子开锣唱折子戏《贵妃醉酒》,岳珑珈莫名其妙的被安排在角落做仪仗宫女,只需挑着宫灯做陪衬。谁知李通判喝了两口黄汤,酒兴大发:
“玉燕娇名不虚传,但听多了也甚是乏味。”李通判轻轻一哂,半眯着眼抬手一指,指向角落里的岳珑珈:
“你——那边那小的,来,还唱这段《海岛冰轮初转腾》,别糊弄人,唱砸了,回去便摘了你们鸣春社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