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日子,等到那张府大娘子生产,府里兵荒马乱那天,她趁乱溜了进去。
仆妇们端着血水盆脚步踉跄地穿梭,稳婆尖利的吆喝声撕扯着紧绷的空气,她如同一只嗅到血腥气的、瘦骨嶙峋的幼兽,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混乱的中心。
她避开所有惊惶的人影,摸向了那座供奉着张家列祖列宗的祠堂。
幽暗的光线下,一排排乌沉的牌位,森然地俯视着这个闯入者,无声地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威压。
她却毫不畏惧。
她踮起脚尖,瘦小的胳膊竭力伸长,将那方沾着血的帕子,死死地塞进了最高处、最显眼那块张家先祖牌位的背后缝隙里。
她要让张家列祖列宗,世世代代,都在这块染血的帕子上,日夜嗅着那洗不净的罪孽。
她要让所有跪拜于此的张家人,每一次叩首,都如同跪在阿姐的冤魂面前。
做完这一切,她摸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她要为阿姐和她的孩子报仇!
痛为薪、恨为焰,月光落在她沉沉的眼睛里,化作两簇幽幽的鬼火。
可……她是不速之客,也是一个孩童。
孩童的力量太单薄,她还没冲上前去,便被反应过来的家丁拦下。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理所当然地,她失败了。
败得毫无悬念,败得屈辱不堪。
“小杂种!”男人抬脚,带着积攒的暴怒与被冒犯的戾气,狠狠地、雨点般踹在她单薄的脊背、肋骨、腹部……
鲜血的腥甜瞬间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她咬碎了嘴唇,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声哀嚎,只用那双淬了毒、烧着血的眼,死死地、诅咒般地钉着那张扭曲的脸。
“生了!生了!竟是个带把儿的!天大的喜事啊!”报喜的声音炸开来。
新的生命放声啼哭,旧的灵魂噤声呜咽。
啼哭响彻云霄,呜咽湮没虚空。
众人舒展着身子在得偿所愿地高喝,她佝偻着躯体在饮恨吞声地残喘。
男人喘着粗气,踹得也有些乏了。他阴鸷地扫了一眼地上那蜷缩成一团的气息微弱的身影。
为刚出世的儿子的积福,出于一丝事后可能存在的心虚,亦或是对一个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蝼蚁的轻蔑与不屑。
她最终被放过了。
虽然遍体鳞伤,筋骨欲折。
但头颅却要低下去,低到尘埃里,只为叩谢那一点施舍般的“仁慈”。
父母将她领了回去,一路拖曳着,如同拖一袋破败的废物。
茅草屋比记忆中更破败了,像张缺了牙的嘴,呼哧着霉烂气味将她吞噬。
还没等喘匀气,新一轮的拳脚又落下来。这回她连躲都懒得躲,任那些疼痛在骨缝里生根发芽。
奄奄一息,伤痕累累。
许是被她眼中的狠厉吓到,许是怕张家报复,许是家里实在入不敷出……
又或许根本不需要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横竖,她被按着,卖去了青楼。
弟弟天宝,竟欢天喜地地吵着要跟去。那雀跃的神气,与往日吵着要去集市看猴戏,分毫不差。
也对,卖了这累赘般的姐姐,换来的铜板,总能漏下几个给他买点零嘴玩意儿,他如何能不高兴?
老鸨挑剔的眼神在她身上刮来刮去:“太瘦,没几两肉,八十个铜板。”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曾经在当铺朝奉打量那块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