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被连日奔忙磋磨了心神,祁悠然感到困意翻涌,她枕着疲累坠入一场旧梦。
往事侵袭。
她蜷在门槛旁,看着门前。
有人端着衣物神情麻木,有人挑着担子来去匆匆,有人扛着木犁脚步沉重。
总是有人经过。
浣衣妇指节冻出紫茄色,货郎草鞋底被砂砾磨穿,庄稼汉脊梁压成弯弧。
寒风卷着腌菜缸的酸腐气掠过,每道经过的影子脖颈都系着无形的绳,绳头攥在冻云低压的天际。
茅草门框出一段苍白的景,围困住里面的她,也禁锢住外面的人。
村头王寡妇的骂声混着远处牛车碾过土路的吱呀声音:“哎哟,刘家二丫又躲懒!”
没有,她没有偷懒,只是……实在太疼了。
冻疮裂口渗出血珠,搓麻绳磨破的掌心还粘着苎麻丝,稍一动弹就扯着筋肉疼。
看着灶屋阴影里堆着未劈的柴,细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
她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活都压在她和阿姐身上,弟弟却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为什么阿姐和她只能留在家里干活,弟弟却可以被带去逛市集。
她背过身,小小的肩膀不住颤动。
“莺莺猜猜这是什么?”粗粝掌心突然覆上眼帘,轻轻拭干眼睫挂着的泪珠。闻到衣裳皂角香的瞬间,她嘴里被塞了块什么东西。
晃神的片刻,甜味漫过齿关。
“是糖,阿姐。”她吸了吸鼻子,抓住那只手,惊喜回答。
她没有名字,家里人都叫她二丫,只有阿姐喊她莺莺。
阿姐说,她出生在一个春天,窗外恰有黄莺鸟唱着歌。粗布襦裙上补丁摞补丁的少女不识字,却在柳絮纷飞的清晨,精心绣了一只灵动的莺鸟在妹妹的手帕角。
“快快吃吧,不然一会就变成糖猫儿从嘴里溜走了。”
她瞪大眼睛,捂住嘴,却仍止不住好奇:“为什么是糖猫儿啊?”
“也可以是狗儿,鸟儿。”
“还可以是糖狐狸。”
“什么?”
“糖狐狸,我上回瞧见宝珠在吃,那个红色的果子,她说是糖狐狸。”甜意从她眼底漏出来,凝成黑眸中细碎的星子。
“那是糖葫芦,下次阿姐也给你买。”清秀的姑娘看着乖巧可爱的妹妹,笑弯了眼,“现在莺莺张开手,乖乖让阿姐上药,抹上了开春就不痒了。”
日光将姐妹俩的影子投在腌菜缸上,扭曲成相依为命的藤蔓。
。
“莺莺猜猜这是什么?”她又被捂住双眼。
翕动鼻翼却捕不到香味。
她赌气地挣开那双手。
“咦,糖狐狸!”鲜艳的红果映入眼眸。
她咽了咽口水,别扭地梗着脖颈偏头,却瞥见阿姐咬过一口红果,唇上沾了蜜色愈发明艳。
“莺莺不尝尝吗?那阿姐替莺莺吃掉了。”
温婉的姑娘夸张地感叹:“真甜啊。”
她终究抵不过诱惑:“我……也可以勉强尝尝。”
檐角漏下的雨滴坠入青苔,她舔了舔嘴角,期期艾艾地解释:“阿姐,我……我没有偷钱……弟弟在说谎……”
话音散在阿姐突然的拥抱里。
少女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她手臂上的红痕:“我知道。莺莺是好孩子。是爹娘偏心。再等等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