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抿嘴不说话。
她擦了擦眼泪:“郡主,白石今天回来了,说岭南那边出了点事。”
祁悠然凝眉:“怎么了?”
“林如霜寒热交攻,病得愈发重了,周氏央求您找个大夫。”
“她倒有脸求。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祁悠然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周氏说……她手里还有几件您母亲当年的遗物。”夏瑾看着她的脸色,喉间发涩。
哐当!
祁悠然骤然攥紧桌子。烛火惶惶跌撞,将她眼中翻涌的黑潮碎成金箔。
。
桌案的如意纹忽地活了,扭曲成陈年的疤痕。
祁悠然指尖抚过泛黄信笺,烛火的光屑浮在瞳仁上,影影绰绰。
“儿寒乎?可添衣?寝可安枕?新裁的月白团丝锦被压在樟木箱里,莫贪凉。”
“欲食乎?新做的樱桃毕罗味道甚是不错,莫贪多,恐伤脾胃。”
“小厨房煨着火肉白菜汤,撇净浮油存于青花瓮,三更添炭文火炖之,不知合乎吾儿胃口?”
“新雨泼湿,山头荔枝熟了,吾儿喜食乎?状若绛纱罩骊珠,应似吾儿及笄时点的胭脂。”
“待归时……”
蝇头小楷在此处洇开团墨云,许是梅雨潮气打湿了笔锋。
她应该是位温柔却早逝的贵妇,信里尽写些琐碎牵挂:问女儿有没有添衣、提醒别贪凉吃太多樱桃毕罗、担心汤水不合胃口、幻想女儿及笄时的美好模样……
最后那句“待归”的断裂却像命运突然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刻薄的养母,早逝的生母,恶毒的继母……在祁悠然的印象里,“母亲”是指一个符号,在她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里被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直到她发现了这些信笺。
洋洋洒洒的文字,像雨,落入心湖,漾起涟漪,扩散成圆,又一点点消散。
她惊觉,自从被寻回,府上处处可循这位跟她无缘无分的生母的痕迹。
未绣完的并蒂莲,院子里蛀了虫的桃树,旁人欲言又止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并不完满。
而母爱恰从这些残缺处渗出。
原来,在某个未知的角落,仍有人在无声地爱着你。
为什么要报复继母呢?
也有这位生母的原因在吧。
褪色的绢花、霉斑的糕饼、尖酸的话语……
族谱上黯然的空白,祠堂里蒙尘的牌位,佛龛前永不兑现的祈福经……
晒僵的陈皮在陶瓮里返潮,烛火照出畸影,她也暴露出睚眦必报、六亲不认的卑劣品性。
所有的仇恨与痛苦,都在三年前,因为她的孤注一掷,划上带血的句点。
但她不后悔,反倒是拙劣地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冷血。
像被抛弃的果核,在十余年昏暗中,顶着干瘪的壳探出芽尖,挣出颗青涩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