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未完全暗下,暖阁虽掌了灯,仍贮着迟暮的天光。祁悠然的面孔恰搁在这明暗交割处,一半溺入窗柩漏进的余晖,另一半浸在烛火琥珀色的柔光里。
她睡得有些沉,呼吸绵长,垂下的睫毛长而浓密,不时轻颤,颊边浮着薄绯,像流霞偷饮了佳酿,在暮色里懒洋洋跌了个滚,从天边扑到她脸上,醉醺醺栖在腮畔不肯醒。
顾濯错神须臾,眉眼堆积的寒意似乎淡了一点。
秦婳抱琴退至屋外,雕花门扉将合未合之际,她窥见顾濯抬手,轻轻拿走了祁悠然手里的半块糕点。
动作间他似是轻笑了一声,但又很快将嘴角的弧度压下。
不经意漏出的温柔稍纵即逝,仿佛是灯影作祟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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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朔醉醺醺朝楼上走,边走边搂着一个娇客往朱漆栏杆上压,猝不及防和顾濯打了个照面。
他挑眉,露出狎昵的笑:“晏川怎么想到来红绡楼了?”
也不待顾濯开口,他便言语轻佻地揣测:“莫不是要学那韩寿偷香?依我看,秦婳姑娘那一双玉手确实妙,只用来弹琵琶倒是可惜——”
“裴公子小心脚下,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这么摔死,未免也太丢脸了些。”祁悠然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的下流话,嘴角噙的笑比屋外冰雪还冷三分。
裴朔这才看见顾濯身后的祁悠然,他神色一顿,一副活见鬼的样子,醉眼里也浮出三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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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飘来一阵糕点香,祁悠然撩开车帘:“停车。”
“这么晚了还没有收摊?”她下马车。
路边支摊的老妪呵着白雾,认出她后冲她笑笑:“快了。”
老妪似是想起了什么:“小娘子上回买的梅花糕可还适口?你夫君可喜欢?”
顾濯一愣,垂眸看她。
祁悠然神色未变:“送给别人赔礼了。”
“剩下这些我全买了,你快些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
“我喜欢,我夫君……也喜欢。”
“可这也太多了。”
祁悠然正想再劝她。
“江烨,付钱。”顾濯突然开口。
老妪一愣,看着他们,乐呵呵笑起来,絮絮说着吉祥话。
祁悠然看向顾濯,眼中流光暗涌。她自欺欺人地生出几分恃宠而骄的熏熏然来:“这里离侯府不算太远,我们走回去吧。”
顾濯静静注视着她,一贯平淡冷漠的眼底浮着捉摸不透的光。
祁悠然敛目,将那点溢出来的异想天开尽数藏起:“算了……”
“好。”
天上下起了雪,零零散散飘落着,不算大,也不算小。
顾濯撑起伞。
青石板上的影子被月光拉长。他的袖摆与她的裙裾,始终隔着一段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过去,梦到了阿姐,梦到了你。祁悠然没再说话。
冷风惊散暖阁熏出的困倦,吹得祁悠然有些发沉的脑袋冷静下来。
她收起想和顾濯倾吐些什么的念头。
梦境是不可言说的秘密,一旦启齿,犹如水落绢画——滴下的瞬间,浮光旧事便洇作苍山雾霭,记忆散乱,细节混淆。
祁悠然肩上落下几粒雪,她却偏不往伞下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