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面城郊之中,西面与县城极为临近,北、东两面多为平民百姓,农户种田,猎户打猎。先前杏花案的王闻一家便居于东面,林玉的小院则在北面稍里面。
但只有南面人迹罕至,为真正的不食之地。
往南面走,先是无数高而深的参天大树,仿佛一道天然屏障,将城边生生隔开。越过深幽树林,则是一大片空旷荒地。这便是孤坟岗。
据说前朝瘟疫横行,死的人太多都找不到地方埋。只好把大量尸体焚烧于南面林外,大火直烧了好多天。从此以后,那里土地贫瘠,颗粒无收。久而久之,无人耕种,便彻底荒芜。后来,这里的死人更多了,或因凶杀,或被处罚……孤坟岗,不是只有一座坟,而是无亲无故,孤魂野鬼。死了之后灵魂无处安放,在这处游荡。
长年累月,此地白骨处处,粮食长不出来,有人一般高的野草反而从尸首上长出,长势极好,铺天盖地,直像要把人困死。杂草丛生,或有墓碑杂乱其中,荒芜阴森。
幽深树林中不时有瓦雀停留,“叽叽喳喳”的声音显得可怕骇人。忽然,至远处传来如雷马蹄声,惊得瓦雀振翅,鸟兽四散。
墨黑骏马四蹄翻腾,疾驰而来。
林玉跨坐马上,耳边只余呼啸风声。
这是她第二次坐在马上。第一次是在状元游街之际,有马夫缓牵,马步平稳,不似当下急速。但或许是因主人喂得好,马儿毛色黑亮,步态有力,速度极快,并不十分颠簸。或许还因为,奚竹的骑术。
被风吹得清醒些,她的思绪渐渐回笼。当时慌忙失措,满脑子只剩杨大的安危,她见到一人从大理寺里走出,还没看清楚是谁就问出了那句“会骑马吗”。直到坐上马后,她才意识到后面这人是奚竹。
奚竹一路无言,沉默地驾马疾行。
她又想起公堂之上,为何自己那么轻易就相信了金二梅的鬼话?现在回看,赵武之后,金二梅没有挣扎就说出“真相”,与先前矢口否认之态完全不同。
而她先前一直抵赖耗费时间,做出一副怎么也不会说的模样,后面被迫说出“真相”时才没有引起怀疑。甚至杨大的身份、那锁,或都是她拖延时间的借口。
这老鸨倒是使得一手攻心计。病是假,这幕后之人见到杨大,恐怕会对其不利……林玉心下祈祷,只盼是她多想了。
越过树林,阴气扑面而来,暖阳全被大树阻挡,一丝日光都透不进来。
天色暗了些。
奚竹先行翻身下马,随即靠近马身,伸出双手稳稳当当地把林玉接了下来。
“找杨大。”林玉丢下这句话后便一脚踏入孤坟岗。
把马栓好后,奚住加入,一同在荒草中寻找。
四下无声,只有人穿过草丛发出的“簌簌”声。奚竹突然话多了起来,迸发出对工作前所未有的兴趣。
“你为什么来孤坟岗?”
“杨大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林玉并未多想,把刚在马背上整理出的思绪告知于他。之后,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杨大的身影。
“或许是他根本没来这里。”奚住的声音响起。
林玉点头,她也希望如此。天色不早了,这地方毕竟阴凉瘆人,不能久呆。她想走得更快些,却发现后面有一股阻力,竟是奚住。
“你拉着我衣服做什么?”
奚竹下意识放开手,声音发紧:“没有啊。”他摸了摸头,打了个哈哈:“你感觉错了吧。”
林玉转头望向他。刚才她只顾四处张望找杨大,竟都没发现奚竹不知不觉中已落后她半步。这人并非一惯笑着的模样,脸色严肃,连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看了看周围景象,阴气森森,恍然大悟道:“你怕鬼呀?”随后自然而然道,“这没什么,你早跟我说就行了。”
“没有,我才不怕!”奚竹反驳,证明似的独自往前走了两步,谁知脚上踩到了一个东西,硬硬的。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圆滚滚的白色头骨就在脚下,此刻正泛有古怪的光,空洞的眼眶仿佛在与他对视。
“鬼啊——”
惊惧之下,奚竹想往前逃离白骨,谁知头骨圆滑,他一下没踩稳竟往地上扑去。电光火石间,林玉伸手想去拉住他,谁知重量不如他,也一下被迫拽到地上。
两个人交错躺在孤坟野岭之地,四周荒草丛生,不远处还有一个笑得阴恻恻的头骨,怎么看也是一副诡异画面。
万幸,草很多很深,摔下去也不痛。
奚竹迅速爬起身,语气含歉:“是,是我不小心……”见林玉还在地上,他便准备拉起她。可林玉上半身虽立了起来,下半身却仍在原地。
林玉迟疑道:“我的脚好像受伤了。”
奚竹忙低头检查,只见她脚腕处凭空多了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形状可怖,此刻正往外渗血。再往旁看,是一带血树枝,当是罪魁祸首。不知道是哪个鸟儿叼来扔在此处的,枝端尖锐,想必是刚才翻到之际不小心划到的。
奚竹撕下袍角,低头为林玉包扎。愧疚之情涌上心头,说到底,林玉是因为他才受伤的。把人拉起来后,他主动道:“我背你吧,你这样没法走路。”说罢弯腰,做出背人的动作。
谁知林玉连忙往后退去,拒绝了:“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