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淬希望她写信给官家,希望她可以北上回汴京,重整山河,光复大宋,救万民于水火。
这一次,赵端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并没有打马虎眼把人糊弄走。
——她有点生气,中间又掺杂着几丝惶恐。
——她既生气这个官家实在太不靠谱,为什么一边欺骗百姓,一边仓皇南逃,但又惶恐自己似乎没有办法阻止这些,甚至惶恐自己看不清方向的未来。
堂下的陈淬已经离开许久,一侧的周岚本想说什么,却被张三借着收拾吃食的动作给顺带挤走了,没多久,屋内就只剩下赵端一人。
赵端坐在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内,屋顶是坏了的,现在还能看到斑驳的日光落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屋外的花花草草早已枯败,只有几处灌木还生机勃勃的生活在缝隙中。
读书时,书中写的开封是东京梦华录中琼楼玉宇耀星辰,市井喧嚣昼夜分的喧嚣,是清明上河图中车马喧嚣人如织,市井繁华胜往昔的热闹,那是人人羡慕,恨不得亲眼所见的繁荣。
可现在赵端什么都看到,她只看到了残破和痛苦,是吃不起饭的百姓在哀嚎,是睡无片瓦的小孩在发呆,是无依无靠的老人在呻、吟。
没有令人瞠目结舌的繁华,目之所及只有哭,只有苦,是所有百姓都在痛哭,在痛苦。
这对一个从和平世界过来的人来说冲击太大了。
太折磨人了,是整片大地都在悲鸣,是所有生物都被蹂躏,是男女老少都不得好死。
赵端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的光晕出神,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在此之前,她曾强烈想南下,想保个平安,犹豫的也不过是对康王秉性的迷茫,是自己对原主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畏惧。
她想活,尤其是当真在死亡边缘痛苦挣扎了一番,那样的欲、望,这样的希冀,几乎浓郁到初见的周岚微不足道的几句蛊惑就能把她带偏。
可今日陈淬的一番话却像当头大棒把她被甜言蜜语包裹的想法瞬间击碎,只剩下一片片支离破碎的现实。
满朝文武要放弃北方,放弃这片富饶的土地,放弃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按理,这和她这个普通人有什么关系。
普通人想活着,一点也不可耻。
可难道真的和她没有关系吗?
陈淬那双满含热泪的眼睛就这样挥之不去地落在她的脑海中。
甚至已经开始遗忘的当日汴京城的惨状再一次浮上眼前。
原身是一个公主。
不是无关紧要的公主,是当前新官家的亲妹妹,是仅存的皇室,是要在关键时刻被人期望可以肩负起大宋前程的人。
所以宗泽会带她回去,陈淬会保护她,那些士兵们看着她都充满希望,甚至是张三兄弟,也愿意为她舍生忘死。
可赵端明明又不是。
但她也做不到转身无视这些事情。
她揉了揉被北风迷了的眼睛,突然鬼使神差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着:“谁在哭。”
不是直上干云霄的那种恸哭,她很轻,好似悲声幽咽,连绵不绝,却又断断续续,此起彼伏,是冥冥重泉下的哀嚎,萧萧暮雨中的悲鸣。
她捂着耳朵,不想再听,可那声音却莫名开始汇聚在一起,变成一道道尖锐的惨叫。
“救救我……”
“救救我……”
那声音太过激烈,到最后几乎成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好似巨大的铁锤四面八方朝着她涌过来,要把她拖入这片无人生还的人间炼狱。
“别走……”
“你是君,是父啊……”
“不要,不要抛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