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指的是上巳节见面,他没认出她来的那事儿。
萧燃承认,有那么一瞬,他动了将这可憎的题卷焚烧殆尽、以报这两日挑灯夜读之仇的念头。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大丈夫光明磊落,背后阴人这事,他做不出来。
遑论他光顾着欣赏字体去了,的确没看清内容,更不屑于偷题作弊——反正他去太学,又不是真的为了读书学礼。
“你放心,无论题卷看了与否,都不会影响本王的课业成绩。”
萧燃自屏风后披衣转出,将臂中夹着的薄被、枕头往案几旁一扔,“我要铺床睡了,让不让开?”
沈荔还是决定,明日重新撰写一份新的题卷。
她将题卷工工整整折好,收入书匣中,提醒道:“若我没记错,殿下今夜该温习《秦乐》了。”
“又来……”
萧燃自在而坐,墨发漫卷散落腰际,衬得浓颜愈发落拓不羁,“不看,这篇已经看过了。”
“何时看过?”沈荔迟疑。
她将每日温习的内容安排得清楚明白,昨夜和今晨看的是礼、诗二经,并未涉及《秦乐》篇目。
“昨夜,《礼记·乐记》第十九篇第七页七行批注,与今日《秦乐》篇其二重复,不都是‘音之所起’的那套车轱辘话?”
萧燃嗤了声,“内容差不多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嚼有什么意思。”
沈荔闻言,遂撑着案几倾身,手臂越过萧燃眼前,找到了《秦乐》和《礼记》二卷。
翻开一瞧,内容果真大同小异——
五经中亦有不少涉及礼乐教化的篇目,譬如《诗经》课上提及的古曲调,《周礼》《礼记》课中涉及的祭祀之音,皆与《秦乐》一脉相承、融会贯通。
这份温习计划制定匆忙,沈荔只来得及将各门夫子提供的讲义整合批注毕,尚未删改,是以少有重复。
然令她没想到的是,萧燃竟将批注位置记得分毫不差。
记性尚可,又怎会变成一个胸无点墨、各门考课都糟糕透顶的莽夫?
她揣摩得太入神,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仍维持着手撑桌面倾身的姿势,单薄的春衫衣襟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线条在一片细腻如雪的莹白中若隐若现。
少女半干的柔丽乌发尽数拢至一侧肩头,在案几上汇出一汪柔软的墨色,空气中那股燥人的淡香又潺潺涌动起来。
萧燃喉结微动,别过头拉开了距离。
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过明显,沈荔怔了怔神。
是她身上的香味太浓,刺激到他了吗?
可她这两日并未熏香,身上分明只有发膏的草本清香……
莫非狗儿鼻这般灵敏?
……
沈荔是在几日后才笃定,萧燃在刻意避着她。
毕竟傅母朱氏管不着学宫的事,是以萧燃白天混迹于太学生中,散学时又策马飞驰去军营操练,翌日清晨再飞奔回来,压根抓不到盯他温书的时机。
大抵少年人皆崇慕强者,即便课间休憩之时,萧燃的身边也总是簇拥着许多人。
那些眼高于顶的读书人一开始并不待见他,偶尔还会含沙射影地讥讽两句他的出身,但渐渐的,尤其是在上过两次射御课后,跟在他身后的学生滚雪球般越来越多,不过一旬便有了一呼百应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