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逼近,沈荔仍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语气,“反馈学子课业乃师者之责,我并不介意常与长公主殿下叙叙旧。”
“好,很好。”
萧燃深深吸气,连说了两个“好”字。
若杀意能伤人,沈荔此刻恐早已千疮百孔。他抱臂盯了面前的青衫少女半晌,神色几番变化,终是调转步伐朝明礼堂而去。
沈荔唇线轻扬。
打蛇打三寸,捏人要捏短,她可是很有经验的女师呢。
正想着,前方的萧燃忽而停步,转身大步折回,在她面前站定。
沈荔冷不防险些撞他身上,抬眸间,只见少年俯身逼近,咬着字眼儿道:“以后在学宫就装作不熟,不许将你我的关系告知他人!”
沈荔微微侧首,眸中倒映着摇曳的暮春花影。
“何须装?”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萧燃一眼,鬓边碎发随风抚过莹白的脸颊,“你我本就不熟。”
“……”
少年还未来得及收敛的凶相,就这么凝在了脸上。
“请让一让,我的课要迟了。”
明礼堂,隔帘授课,清冷如玉的女音伴随着少年们稀稀拉拉的读书声传来。
沈荔翻了一页书,以指压住,趁着太学生们温习的间隙抬眸望去。
纱帘朦胧清透,越过排排书案,可见竹帘随风轻荡,大片明亮的阳光自直窗洒入,如金纱铺地。
萧燃便坐在末尾靠窗的这片金光中——不似太学生们那般规矩正坐,而是盘腿趺坐,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漫不经心转着指间未润墨的鼠须笔,似一匹烈马闯入了洁白温驯的羊群中。
间或抬眼,隔着纱帘与沈荔的视线对上,他便会皱眉调开视线,盯着窗外横枝上的鸟雀出神。
沈荔暗觉好笑。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霸王,也怕这种身份颠倒的尴尬——尽管他只是来太学修身养性,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学生。
七日后,教司署中一片愁云惨淡。
二十名学宫夫子围坐一起,俱是形容枯槁。
“自丹阳郡王来太学修身习礼,我等每日要多誊抄一份详尽讲义送检也就罢了,半数学子皆效仿其目无礼法、心思怠慢也就罢了……昨日考课,命诸生以《公羊》篇:‘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为题,做文一篇。”
教授《公羊传》的张博士将一张考卷掷于案上,指着上面笔锋如剑的狷狂字迹,气得胡须乱颤,“郡王殿下答曰:‘以杀止杀,以战止战,天下大一统’,听听,听听!这像什么话!”
易学博士摇首:“杀性太重,孺子不可教也。”
另一白发夫子道:“今日谢家子不过议论了一句‘胡蛮武夫’,殿下便暴起拔-出墙上礼剑,将谢氏书案一劈为二,骇得谢家子惶惶然便溺于身……唉!”
“武将嘛,脾气直点、力气大点,正常。”
雅乐女师崔妤幽怨一叹,“前日雅乐课,殿下力敌千钧,接连敲坏我一排编钟、拨断三把琴弦,我说什么了吗?”
崔妤很是阴阳了一番,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转向身旁的青年:“元直讲,你的诗学课可还幸存?”
元繁谦逊一笑,摇首道:“殿下对在下还算客气,只交了白卷而已。”
一片哂笑中,祭酒王瞻慢悠悠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