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给你,车上未挂王府的标识,旁人就算看见了也认不出来。”
萧燃瞥了她质地飘逸的素衣一眼,搴帘下车,翻身上了侍从牵来的战马。
昨夜下过小雨,她这身衣裙下去走一遭,还能见人?
……
女学位于太学西北角门,仅收拾出三进院落,勉强腾给女学做教司、讲课之用。
因女学馆毗邻太学,人少地小,上头敷衍,便将其并入了太学博士祭酒的辖制范畴。
旬假后第一日,太学与女学的夫子、博士们要例行前往教司署议事,互通有无,总结上旬讲学之进展,共议下旬各门之篇章。
因上巳节的缘故,学宫额外多放了一日旬假,太学生们心都玩散了,讲堂内外到处都是闹哄哄的谈话声。
沈荔从西北角门入教司署,便见几名十六七岁的纨绔少年勾肩搭背,同廊下一位佝偻干瘦、穿着浆洗发白的文士袍的博士玩笑。
“夫子,学生腹痛,早课请个假!”
“夫子,学生的文章被家中恶犬撕咬,尸骨无存,真的不是学生没写!”
“夫子,学生没钱买纸笔了,夫子可能借学生百来钱?”
不管学生找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借口,老实巴交的算学博士周晦只会点头称“好”①。
眼瞅着那群纨绔子弟真要抢他手中的钱袋,却见一柄竹制戒尺横生过来,在为首的少年手背上轻轻一拍。
一道慵懒的女音传来:“真是倒反天罡了,学生抢夫子的钱。”
“啊,崔夫子。”
崔妤是女学的雅乐夫子,容貌妩媚,职位清闲,但因有着博陵崔氏的出身,学生们都不太敢在她面前造次,只没脸没皮地嬉笑两声便作鸟兽散了。
崔妤步履款款,扭头看向面前这个寒酸老实的同僚:“不是我说啊,周博士,您老也别对他们太好说话,这都第几次扯谎撒泼借您银钱了?先前借出去的那些,他们还过一个子儿么?”
沈荔已行至二人跟前,亦温声相劝:“他们皆是世家子弟,出身显贵,并不缺金银之物。不过是看您万事都点头应‘好’,存心戏弄罢了。”
周晦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是那副慢吞吞能气死人的语调:“正因其出身显贵,故不可怠慢。他们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些就好了。”
没救了,真是“可怜养得应声奴,折腰点头一‘好’乎”。
崔妤翻了个白眼,遂不再管闲事,拉着沈荔入厅,在女师行列寻了个位置坐下。
太学里的男夫子大多带着文人的自视清高,不屑与女子同伍,是以皆昂首跪坐、目不斜视,唯有末尾角落一位眉目清隽的年轻直讲拢袖直身,含笑朝沈荔与崔妤行了个同僚之间的问候礼。
沈荔与崔妤亦颔首还礼。
经年动乱使得旧世家元气大伤,长公主萧青璃有意趁此机会换血,是以太学里不仅破格招录了不少寒门子弟,亦笼络了一些诸如元繁、周晦这般地位边缘的庶族士人为学官。
大概出身寒微,元繁是这群读书人中少有的敬重女子、谦逊有礼之人。
待现任太学博士祭酒王瞻姗姗来迟,议事便正式开始。
果不其然,王祭酒着重提点了上巳节淫祀风波,又以监管不力为由,扣了沈荔这个月的俸禄。
崔妤正恹恹打哈欠,闻言佯做惊讶:“只罚王夫子的月俸不太公平吧?毕竟涉事者十一人,而太学生便占九人,若论监管不力,在场诸位太学夫子人皆有份。”
“崔夫子乃雅乐女师,就不要置喙礼学之事了。”
“礼学夫子管教不严,才会致使学生行非礼之祭。祭酒大人是非分明,如此惩戒恰是公允之体现。”
士人抱团,哪怕所处阶层不同,在男女之别上亦是空前的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