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之自然能感受到陶欣情绪的变化。
“……”他走过去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陶欣扬起臉,发间湿漉漉的,眉眼还残留着潮气,格外浓黑,衬得皮肤细细白白,像一揉就皱的嫩花瓣。
盯着他,不说话,似乎要等着他主动坦白。
这倒也是一块拼图,他做了一件令陶欣不高兴,却没有立即声張的事。
联想到陶欣这几天的种种反常,周廷之已经可以猜到答案,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可周廷之不能主动坦白。当然不能主动坦白,在陶欣的视角里,她连一块拼图都没有给他,只是一时不快,冷看他一眼,他就不假思索的把什么都交代了,未免显得知法犯法,心机深沉。
“所以你今晚去那种地方,是因为我惹你生气?”
“我高兴去就去,还需要你批准吗?”
周廷之拿了条干毛巾,輕輕擦拭掉她发梢滴落的水:“告诉我吧……你不揭穿我,我会一直抱有侥幸心理的。”
陶欣很可爱,她的可爱之处在于会将突如其来的内心想法直白白的表现在臉上。譬如此刻,她听到他这样说,忽然就怔了一下,眨眨眼睛,满臉的“欸,好像有点道理呀”。
周廷之几乎可以通过她的表情听到她的心声。这很神奇,像一种魔法,周廷之记得自己最开始发现这种魔法时总情不自禁地观察周围的人,怕其他人也能像自己一样听到陶欣的心声。
不过即便陶欣认为周廷之说的有道理,也还是偏过头,雙目含怒地瞪着他说:“听你这意思,你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这时候脸上又写着“我的耐心有限,劝你赶快老实交代”。
“我做的坏事不多……”
“不多是多少?你别在这给我玩文字游戏!”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明牌了,陶欣憋了好几天的不满像掉在深秋里的火星,一下子烧成了熊熊烈焰。
在周廷之眼里,她就像动漫里的主角,生气的时候和火焰一起膨胀,烧到了房顶,掀开了房盖,那么高大,张牙舞爪,而他站在这仰望,认错,坦白,祈求不被火焰吞噬。
“对不起……我不該在你手机里装定位……”
火势不见小,愈演愈烈。
“还有,也不该总用监控看你……”
像是从天上泼下来一瓢水,瞬间浇灭了陶欣身上的火焰,将她恢复成一个湿淋淋的、如雨后栀子芍药般软嫩的女孩。
陶欣顶着厚实的毛巾问:“你当初主动给武术馆装监控,是为了监视我?”
“我没有想监视你,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你问我不就好了。”
“问太多你会烦……”
“哦,这样我就不烦了?你知不知道我上网搜你这种行为,人家都说是变态,请问你是变态吗?”
周廷之无言以对。
陶欣重重哼了一声,这是她在周念身上学到的坏毛病,不过她哼起来不像周念那么惹人厌,反而很娇嗔。
陶欣说:“我本来打算装不知道这件事,好故意气你,叫你以后都不敢看监控。”陶欣又说:“可是看你每天都不高兴,笑得那么勉强,我也很难受。”
想炫耀自己拥有的爱是人之常情,可周廷之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诉说陶欣的爱——纯粹的,简单的,干净的,热烈的,直白的。
陶欣消失的这十八年,周廷之不止一次产生过和她父母一样的念头,以为她大概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周廷之想,只要不是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世界,以她的性格一定会生活的很好,会有人和他一样发现她的可爱之处,通过她的表情听到她的心声,感受被她爱着的滋味,珍惜她,照顾她,呵护她。
周廷之以此为慰藉,度过了十八年。
现在陶欣就在他身边,这份慰藉忽然变成他患得患失的根源。
周廷之害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现那么一个人,和他一样发现她的可爱之处,通过她的表情听到她的心声,感受被她爱着的滋味,想要珍惜她,照顾她,呵护她。
二十岁的周廷之年轻,上进,有非凡的才华,是早春的竹笋,破土而出时虽然狼狈,但有着一夜比天高的野心,他的前程就像铺好的红毯,注定星光闪耀。
那时候的周廷之从不将任何一个情敌放在眼里,就连争风吃醋都只是一份特殊的情趣。
可他今年已经三十八岁。
周廷之不想承认,那些手段拙劣的男公关都会让他萌生危机感。
在祈求陶欣的原谅前,周廷之关掉了卧室里的灯。今早照镜子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眼角细密的纹路和鬓角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发,周廷之不认为自己示弱的样子会像年轻时一样打动陶欣,他恐惧陶欣会在过于明亮的灯光下察觉他老去的面孔,然后突然间的,产生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