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殿上看出端倪的,又岂止她一人?
太后静静听完几人所言,目光似不经意落到陆乘渊身上,满殿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唯独他似一轮孤月,饶是一袭锦衣绣袍再华贵,也只会衬得那身影尤自清冷孤寂。
太后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收回视线,看向眼前这对璧人,温声问道:“南星,你可愿意?”
薛南星怔了一怔,只觉这句话似有深意,却一时琢磨不透。
未及细想,景瑄帝已含笑开口,“南星,太后是问你,你的心上人可就是知砚?”
魏皇后执扇笑道:“陛下,女儿家面皮薄,您这般直白相问,让她如何作答?”她眼波流转,“依臣妾看,方才那一对视啊,可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么?”
魏知砚深深望进薛南星眼底,转而对景瑄帝郑重揖道:“是臣对南星倾心已久,此生非她不娶。”
景瑄帝似为他的深情所感,展颜而笑,连说两个“好”字,“既然南星与知砚有婚约在前,又两情相悦……”
“陛下!”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打断圣言。满殿为之一静。敢在这等场合打断天子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殿内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骤然凝滞。
陆乘渊喉结微动,终是朝御座深深一揖,“陛下,南星尚未亲口应答太后垂询。”
此言一出,众人都面露诧异。几位长辈分明已将婚事谈得热络,薛南星始终沉默不语,不正是默许之意?可话说回来,陆乘渊这话虽突然,却也不无由来。圣上方才确实说过“要她自己情愿”,如今不听她亲口道一声“愿意”,倒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凌皓醉眼朦胧间听到这话,竟从酒意中挣出几分清醒,大着舌头嚷道:“就是!方才要我……嗝……要南星情愿,现在怎么又不问她了……”话未说完,琝王一个凌厉眼刀甩来,硬生生将他后半句话逼成了个酒嗝。
然而,不等景瑄帝开口再问薛南星,也几乎不给魏知砚任何插话的机会,陆乘渊径自上前一步,声音沉冷如铁,“陛下可还记得小满宴当日,臣曾说过,程耿星早将自己的人头压给了臣。”
景瑄帝眸色骤然转深,沉默片刻方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是昔日的‘程耿星’,彼时南星为形势所迫,才委身你昭王府。”
“陛下明鉴。名姓可变,身份可改,可人终究是同一个。程耿星也好,薛南星也罢,不都是她么?”言毕,陆乘渊慢慢回身看向薛南星。
薛南星被这灼灼目光烫得心头一颤。
景瑄帝面色微沉,“乘渊,你待如何莫非南星的婚事,还要经你首肯不成”语气已然带了几分愠怒。
“臣,不敢僭越。”陆乘渊拱手深揖,指节用力到泛白,“只求陛下恩准,容臣当面问她一句话。”
景瑄帝沉吟片刻,终是颔首。
陆乘渊谢恩起身,步履沉重地行至薛南星面前。四目相对的刹那,薛南星才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他面上没有丝毫温度,连唇色都是泛着青白。可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分明盛着震惊,藏着惘伤,一丝一缕仿若有形,却又是黯淡无光的。
“你……”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真的想好了吗”顿了顿,又似有不甘地多问了一句,“不后悔”
薛南星心下轰然,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发颤。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却在听到这一问后,一下溃不成军。
离开宁川的前夜,那次不正式却真实的洞房花烛夜里,他也曾这样问过。彼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将身心尽数交付。而今同样的问题,却已是沧海桑田。
她张了张口,喉间却似有千钧重石,难受得快要窒息,可她却只得拼命忍住。
还未等她真的回答,陆乘渊却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缓缓阖上眼,喉结上下滚动,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然而,当他再睁开眼时,眼底那一丝一缕的不可置信、震怒与惘然已尽数消散,落下的只有一片空茫。
不,是死寂。
薛南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即便是在识破她身份的那夜,至少他的眼中还有怒火,还有痛楚,而不是像眼前这般,如同枯井,深不见底,毫无生气,仿佛……一个死去的人。
自思绪深处忽然挣脱而出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将她的心狠狠一扯:
他还活着,可他的心已经死了。
薛南星还欲再多看他一眼,却见他已木然转身,朝景瑄帝恭敬一揖,“陛下,臣,问完了。”
不等景瑄帝发话,陆乘渊头也不回地转身,紫色衣袍在殿门处一闪,便融入了沉沉夜色。
第122章诀别“这句话,似乎应该我问你。”……
薛南星看着他的背影融入沉沉暮色,脚尖不自觉地朝殿门方向转了几分。
可眸光一转,却瞥见薛茹心正附在太后耳边低语。太后略一颔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殿门。薛茹心会意,朝帝后盈盈一礼,便悄然退席。
薛南星知道,她是要去寻陆乘渊。
薛南星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又缓缓松开。也好,也罢。她对自己道:总该有人去看看他是否安好。
“南星、知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