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来乍到不假。”王熙鸾冷笑一声,抬手扶了扶间金钗,“可诸位莫要忘了,今日设宴的是我们王家。”
她眼角余光扫过席间众人,丧母寄居的长女,姨娘肚里爬出来的庶女,哪个配在她的地盘摆谱?
这般想着,腰背不觉又挺直三分。
谁知林黛玉忽将团扇往唇边一掩:“原来,我们才是客?”
带着疑惑的尾音轻轻巧巧往上一挑,却像远处的蝉鸣一般刺耳。
贾惜春闻言立即搁下蜜饯,圆脸上梨涡若隐若现:“林姐姐这一说,倒叫我想起《增广贤文》里‘客来主不顾’。。。。。。哎呀,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可巧,我也记不清了。”林黛玉秒回。
贾探春睨了眼正在憋笑的侍书,忙起身打断:“我们还是去观赏下舅母精心打理的园子吧,没的坐这里讨论什么诗词,怪闷的。”
几人都知道她的处境最为艰难,今日之事若传到王夫人耳中,保不齐探春就要抄上几日佛经。
“可巧,我也嫌这屋里闷。”林黛玉已婷婷起身,“我瞧着那池塘里的睡莲开的有趣,再不去看,可就被日头晒蔫了。”
话落,忽地回眸一笑。
菱花窗外筛进的日影正碎在她眉间,倒像给“肤如凝脂”四字描了金边。
“王姑娘且安坐,我们自去寻个凉快处。。。。。。”贾惜春话音未落,就被林黛玉捏着手腕拉了出去。
四人转身之际,眼底无丝毫怒气,只有少年人吵架吵赢了后的小小得意。
这是她们头回共同面对外来的锋芒,几人下意识的便拧成了一股绳,那多年的默契,此刻竟化作莫名的成就感。
最得意的莫过于贾惜春,步子都迈的比平日大了些,她抿着唇,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笑出声。
她自襁褓时被抱到荣国府,从未得过谁的偏爱。
贾母虽慈悲,可那双浑浊的眼望向她时,总像是掺着丝读不懂的厌烦。
为何父亲和兄长待她如若无物?
为何她的吃穿用度,全凭荣国府施舍?
自会走路时,一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便开始如影随形。
“到底是野种。。。。。。”
婆子们凑在一处,见她来了便噤声,可眼神却像刀子,一下一下剜在她身上。
六岁时的她,被依赖与不安交织。
环顾四周时,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二姐姐迎春自顾不暇,将自己困在棋局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麻木不仁。
三姐姐探春早早褪去稚气,日日谨守礼教、机敏逢迎,将一身锋芒藏进笔锋中。
直到林家兄妹进了荣国府。
林黛玉从不刻意讨好谁,甚至带着几分骄纵。那些倚老卖老的嬷嬷们稍有怠慢,她便冷言相待,几句话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那时的贾惜春,头顶仿佛日日悬着一团流言促成的积雨云,潮湿、阴冷、腥臭。。。。。。沉甸甸地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暴雨,劈头盖脸而来将她浇得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