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逢生说:“你一非狻猊军娘,二非朝廷命官,他冷不丁给你这样的差事,你心里非但不打鼓,还二话不说就接了,这中间若无猫腻,我才不信!”
这中间确有猫腻,但不是他扯的什么勾结戎白,而是柳今一要借这桩差事问思老要刀。
刘逢生见她不语,接着说:“你们串连的始末,我都已经知道了,事情想必是这样的。尤秋问在县衙效命几十年,因为不通人情,与同僚不睦,所以迟迟没有晋升,他见别人风光,心里嫉恨,便趁外出捕匪的机会,与戎白探子勾串在一起。”
柳今一道:“喔,戎白探子遍地都是?他出去捕个匪就能碰见?”
刘逢生早有预料,他回头叫了个军士,呈上一张证词:“这是附近耆老乡绅的证词,一个月前,他们亲眼看见尤秋问在外头与探子碰头。”
“好眼力,想必那探子脸上就写着‘探子’二字,让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柳今一拿起那张证词,“既然他们一个月前就看见了,怎么当时不报官?”
“你也别忙着嘲讽人,探子脸上当然不会写着探子二字。”刘逢生靠着木桌,“那探子是个女人,名叫陶乘歌,乡里人都知道,她喜欢驾车外出。原先大伙儿以为她是失心疯,后来才晓得,她是装疯卖傻,一直在为戎白人探路线。”
柳今一还在看证词:“就凭陶乘歌喜欢驾车出行,她就是戎白探子?那你成日骑着高头大马在岜南闲逛,我看你更可疑。”
“他们指认陶乘歌是戎白探子,可不是空口无凭。”刘逢生又扭头叫道,“来人,给时纯将军看看证据。”
两个军士抬着个木箱进来,打开后,里面全是纸页。柳今一翻了两张:“这不就是些诗?”
“你是要饭的出身,看不懂里面的门道,这些诗全是反诗,有的是在说县衙不好,有的是在骂乡亲父老,反正尽是些怨言。”刘逢生捡起一张,拿高了指着,“譬如这一段,就是在埋怨君父!她因为失德而被夫家的叔伯厌弃,心里恨毒了他们……”
柳今一还在翻,底下有诗也有信。
青娘,见字如晤。
青娘,阔别两年……
青娘,信我送不进去,梦也见不着你。说来可笑,你我二人,竟比这世上的苦命鸳鸯还要难相见!人生几何?离阔如此[1]!既然进不得相合,退也不能相忘。
“……尤秋问便是受到她的蛊惑,才起了反心,他们联手将一个戎白狼女藏在县内……”
“寄云在岜北腹地,外头都让狻猊军给围住了,”柳今一打断他,“廖帅治军之严厉,要真有个狼女,就凭尤秋问和陶乘歌,能把她弄进来?”
刘逢生说:“这就要问代团素了,她的第十二营驻扎在附近,又与你一起出现在县内,谁知道你有没有策反她?”
“代晓月世出名门,她大哥是开乐堂首席代无序,老爹是功勋能臣代安贵,你可以疑我的忠心,但千万不要疑她的忠心,因为你这句话传出去,人家只会当你要与代氏叫板,质疑代安贵九出日落关、三定东疆的滔天大功,”柳今一把那些信放回去,又靠向椅背,“这事你先捋清楚。”
“我清楚得很,”刘逢生扶着桌面,目光阴沉,“陶乘歌失踪半个月,她娘说她死了,可是我打听过了,没人见着她尸体,她必然是跑了。你们交换了什么情报?”
“我脱离狻猊军,对战况一无所知,”柳今一手还搁箱子上,“尤秋问就算真反了,要为戎白人送情报,那也不应该找我,我早废了。你说我们谋杀孙务仁,孙务仁在哪儿呢?”
刘逢生说:“那具无名男尸,你发现的,那就是孙务仁孙大人。”
柳今一道:“那不死了半个月么?半个月前我还在修马蹄。”
刘逢生说:“他是狼女杀的,尤秋问把他跟陈书吏的尸体调换了,所以谁也没察觉!尤秋问叫你来查案,就是要你为这事做遮掩。”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孙务仁,又怎么知道他就是狼女杀的?”柳今一打开手掌,“我案子还没查到这儿,正糊涂呢,你倒是一来就什么都明白了。你开天眼啊?”
刘逢生道:“我怎么查的,那不是该你管的,你与尤秋问现在俱已被捉拿归案,等他如实交代完……”
“受过刑的人多了,你爹打败仗的时候,你也受过,你家还被抄了,”柳今一抬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谁砍了你爹的头?我吗?要论恨,你应该比我更恨,那你是不是也可能勾结戎白——”
刘逢生猛地扑过来,烛火翻倒,他拧住柳今一的衣领:“你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我怎么不配,”柳今一盯着他,眼神蔑视,“你说我串通尤秋问勾结戎白人,我只问,动机呢?姜重那事你别扯了,我要真恨他,就不会让他安稳归京,一码归一码,我跟岜州府百姓没仇。”
“你撒谎,”刘逢生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恨岜州府的人!当年你打赢了,在薄风县设宴,那天来了数百个人,你握着戒刀,意欲屠县!柳今一,我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柳今一盯了他半晌,忽地勾起嘴角,露出个笑,在光线暗淡的室内显得很森冷:“意欲,就是没干,我没干的事,你少他爹的问个不停。刘逢生,我劝你一句,别忙着替人冲锋陷阵,下水做了马前卒,命就不在自己手里头了。”
她抬臂,拨开刘逢生的手:“那狼女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就多说一句,你屁股没擦干净,早露馅了。”
刘逢生退后一步,面颊上的刀疤抽搐。
柳今一说:“义庄里那一排死士,你都认得吧。”
刘逢生道:“你放什么屁——”
柳今一轻轻弹了下身上的骨牌,它们“哐当”碰撞。她目光从容:“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看到我身上的骨牌,对我说了一个字。那个字你想不想听?”
刘逢生心头似有挣扎:“我不想听!”
“他说‘狮’,”柳今一没理他,拿起一个骨牌,用拇指擦了擦牌面,“这是第十三营的称呼,也是我的诨号,他只看了一眼骨牌就认出我是谁,这本事外头的人没有,只有熟悉我,也熟悉第十三营的人最清楚,因为整个狻猊军只有我挂亡人牌。
“他不带刀,是怕我认出他的身份,我追他的时候,他全然不敢还手,其实是怕我看出他的把式来自军中,不过你忘了,他也忘了,我们这种人入军,武艺都学得不精,最厉害的是抗揍。他真抗揍,头都让我砸烂了,也还有口气呢。你也是畜生,让自己手底下的兵出来做这种勾当,他没死在战场上,这是你的错。你给他磕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