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青桃儿,咋还没起身啊?”
耳畔是高亢的喊声,夏青桃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青桃儿!”外面响起了喊声并敲门声。
“哎!”他赶紧下床,一边披上外衫,一边上前开门,“娘——”
敲门的是他阿娘,这会儿早已收拾妥帖,连鬓角都篦得整齐,见了他,有些嗔怪:
“咋还睡着?等下秀才家过来相看,你这邋遢样多倒霉,赶紧收拾一下出来了。”
是了,今天由他远房的表婶婶做媒,让隔壁村的秀才来相看呢。
“阿娘,我……”夏青桃面色犹疑,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怎么了?”他阿娘并不在意,只说,“别磨蹭了,赶紧的,打扮体面点,把你哥上次从镇上给你买的发带也扎上,啊?我去做点麦糊烧,等下给秀才他们当点心。”
“阿娘……”夏青桃还想说什么,但他阿娘早已转身走了。他心事重重地关上门,转身回去穿衣服了。
今天要穿的衣服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是平时去吃席、过节做客才穿的新衣裳,边上还放好了一直没舍得用的新发带,他还记得昨晚他是多么欢欢喜喜地准备这一套,可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天晚上做的梦——他梦见自己是一本话本里的男配角,隔壁哥儿才是主角,不用努力,当个善良的笨蛋美人就能被知县公子看上,然后顺遂富贵一辈子,而自己千挑万选选了个秀才,自己在秀才家忙里忙外,又是下地干活,又是洗衣做饭,甚至还从娘家拿东西补贴自己家,吃尽了在自己家没吃过的苦头,两年后,秀才终于中了举,成了举人老爷。
可是他并没有跟着秀才一同享福——那秀才跟戏文里唱的一样,当了举人老爷就负了心,攀附上了县城里赵员外,休了自己娶了赵员外的女儿,他还印象深刻地记得,秀才举着手,食指快戳到自己跟前,一脸冷漠凶狠:
“夏青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对我好,不就是想等我考中了当举人夫人吗?天天催我读书,天天数落我,哪有你这种强势讨人嫌的哥儿?!”
“我偏不让你如意,给你十两银子,滚回夏家去,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别再来纠缠!”
而他被休回娘家后,因为之前常从娘家拿东西,和哥哥嫂嫂也疏远了,还被自己阿爹骂了一顿,再加上周围邻居们指指点点,想不开的自己居然趁着晚上一脖子吊死了!
他摸上自己的脖颈,小小的铜镜里,脖颈白皙细嫩,并没有任何疤痕,可是那种吊在绳上,窒息痛苦的感觉犹在心上,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一开始心思的确没那么单纯——他邻居家的哥儿夏棉和他只隔一日前后脚出生,从此成了周围人比较的对象。
夏棉的爷爷和阿爹都是铁匠,小叔在镇上开了一家铁器店,他家是夏家村有名的富户,夏眠从小吃的穿的都比他好,而且夏棉生得漂亮,除了皮肤没那么白,别的一切都胜过他。
他俩从小站在一起玩的时候,周围邻居们都夸夏棉,夸他漂亮乖巧,夏青桃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一颗青涩的小桃子,根本比不上漂亮甜蜜的水蜜桃。
他阿娘从小就教育他,说你长得不如人家,总得多干点活多学点厨艺女红,咱们乡下泥腿子,挑媳妇儿都挑能干的,要长得漂亮干什么?
夏青桃从小就学女红学做菜,甚至还跟着他哥哥学认字,不说几千个字,几百个字总认得的,他以为自己在嫁人上总能比得过夏棉了,谁知道夏棉去镇上玩的时候被知县家的公子看中了,一跃从农家哥儿成了知县家的儿媳妇。
他心底很是羡慕,于是想着自己唯一胜过夏棉的办法就是嫁个秀才,等秀才考中了功名,别说知县,就是知府也是当得的,到时候他不就成了知府夫人了吗?
这才有了梦里嫁给秀才的事。只是,他虽用心不纯,但到底是把秀才看成自己丈夫的,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一心伺候他,那梦里的秀才怎么如此狠心恶毒呢?
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配角吗?
夏青桃看中铜镜中只能算清秀的自己,叹了口气,算了,认命吧,自己不是主角,还痴心妄想当知府夫人呢?命里没有的,别强求了。
于是伸手,动作麻利地,又将发带取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起身开了门:
“阿娘,今早吃什么?有点饿了。”
“做了你爱吃的菜包子,刚刚你哥吃得不够还想吃,我给他抢下来的。”在东边灶房忙活的青桃娘边说边转头,见自家哥儿没扎新发带,有些奇怪,她家青桃平常是很爱俏的,“怎么没扎你哥给你买的发带?”
夏青桃边洗漱边说:“太漂亮了,没舍得用,等过年了再用。”
正好喂了鸡鸭进来的他嫂子杏花听见了,笑道:“今天不用什么时候用?喜欢叫你哥回头再给你带就是了。”
他哥平常爱欺负他,但其实人是很好的,去镇上回回给他带东西,他嫂子人也好,从不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