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帝虽年弱,皇权却也未曾动摇,有贤相猛将在朝中辅佐,无人敢去挑战皇家威仪。燕月卿身为皇帝的姑姑,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哪怕是在沈太后跟前都能得几分客气,何曾被这样轻慢过?
耳畔寒意未消,残留险些被短剑削耳的惊悸。
燕月卿原就惊怒交加,看到谢长离近乎敷衍的拱手,再也忍不住,压着声音斥道:“放肆!”
谢长离抬眉,目光冷沉锋锐。
燕月卿固然爱慕他姿容,却也不肯落了威风,没敢高声惹人留意,只低声怒道:“皇宫之中规矩森严,谢统领带剑入宫原是恩赏,怎可如此肆意妄为!我不过与她闲聊几句,好言相劝而已,你何必拔剑相向,大逆不道!”
“闲聊?”谢长离将短剑归入鞘中,丝毫没被这罪名吓住,只沉声道:“内子与殿下非亲非故,能聊什么。”
“天下万事,什么不能聊!”
“为何在臣看来,并非闲聊,而似仗势威逼?”谢长离说这话时,不自觉揽住蓁蓁的肩,尽是维护之态。
燕月卿气得几乎面红耳赤。
她不是没领教过谢长离的冷厉性情。
早年先帝在时,谢长离偶尔入宫禀事,两人撞见时她和颜悦色地招呼,却从未换来半丝笑颜。后来他青云而上,执掌重权,她兴高采烈地去道贺,却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偶尔她精心装扮后,故意在宫里撞见,他也只有疏离的礼仪,不容她靠近半分。
燕月卿以为她流露得很明白了。
自幼尊荣的大长公主,被帝王捧在掌心的明珠,素来都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从未对谁低过头。
但为了他,她磨着皇兄取缔了婚事,费尽心思梳妆打扮,在宫里假装偶遇,甚至在皇帝斥责谢长离时,众目睽睽地跪地为他求情。后来皇兄驾崩,她熬过最初的伤心之后,曾深夜在提察司前徘徊,无非是想同他说句话,排遣心中彷徨。
朱红宫廊上,她也曾拦住他,隐晦剖白心思。
可谢长离始终无动于衷。
好几年了,他像是独自站在雪山之巅,身上披着终年不化的寒冷坚冰。
若始终如此便也罢了。
可他收留了夏家,还纳了这个罪臣之女为妾,甚至为一句未曾印证的“仗势威逼”,便在宫中飞剑威胁她。
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燕月卿瞧着那只揽着蓁蓁的手,只觉刺目之极,偏又没法发作,只寒了脸,怒道:“原以为谢统领忠君报国,却怎会儿女情长到这地步!虞氏不过一介妾侍,能得入宫已是天恩浩荡,你为她罔顾礼法,嚣张欺主,当真是色令智昏!”
最末四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谢长离却道:“殿下以为微臣是在欺主?”
“我毕竟是皇上的姑姑!你执掌着偌大的提察司,难道不知本朝律法?”
“可若微臣方才的举动是为清算旧账呢?”
谢长离盯住她,眼底寒若兵刃。
燕月卿极少见到他这样锋锐的眼神,意识到什么后,鬓边突突猛跳,心里一阵发虚。但她自认为行事周密谨慎,弯弯绕绕地布了疑阵后又将关键人证灭了口,笃定谢长离并无实据,便只冷嗤了声。
落在谢长离眼中,几乎勾起轻蔑。
“微臣这次去蜀州,除了去办皇上交代的差事,还顺手查处了个犯事的官员。名字殿下或许听说过,叫许章。”
他盯着燕月卿,清晰捕捉到她眼底骤然涌起的惊愕。念着小皇帝的面子,他没在这里挑破燕月卿那些下作的手段,只沉声道:“许章狗仗人势,在蜀州作恶多端。近来更曾滥用权力伪造户籍,杀人灭口,尽数招供之后已被羁押在狱。”
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燕月卿却觉得浑身似被浇了盆寒冷透骨的冰水,令她脊背微寒,脑门乱跳。
侥幸尽被掐灭,她焉能不知谢长离的意思?
提察司有万般刑讯手段,死人嘴里都能掏出东西来,既查到了许章的头上,必是问了个干净。这便意味着,谢长离早在离京前恐怕就已洞悉一切,只是引而未发。而她被蒙在鼓里,自以为万事周全,直到此刻才从他嘴里听到许章被查办的消息。
方才他必定已见过皇帝和沈太后,禀明许章的事了,想必案情已然裁定,如山铁证之下,再无回旋的余地。
以提察司传讯之快,许章的人头不日就会落地。
而她却无能为力。
生于皇家,燕月卿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只消谢长离愿意,便能在她毫无察觉时将她的爪牙都查个遍,而她贵为大长公主,却毫无还手之力。
仆妇带回的“好自为之”四个字遽然浮入脑海,燕月卿未料谢长离竟会对那等小事追查到这地步,惊骇之下,再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他甚至垂眸避开他眼底的锋芒,试图掩饰此刻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