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暑假,瞿云廷都会随父母前往青溪居度假山庄,对于孩子来说,那是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而每次他都最期待便是见到沈琅。
沈琅永远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他个子高、笑容灿烂,运动神经发达,总能想出各种好玩的点子。每次有什么比赛,沈琅总是第一个上场,不管是足球还是打游戏,他总能带领队伍赢下比赛。瞿云廷心里总是莫名地激动,他喜欢看沈琅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喜欢跟在他后面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
大家都自发地聚在沈琅的身边。他组织大家玩各种游戏,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惧任何挑战。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孩子群中的领导者,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愿意跟随在他身后,听从他的指挥。瞿云廷也不例外。每次他看到沈琅,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随在他身边,只为了能多获得一秒的关注。
瞿云廷还记得他们一起躲在树荫下,分享冰镇的西瓜,笑声回荡在炎热的午后;还有夜晚一起偷偷翻墙溜出去探险的场景——沈琅总是那样果敢,从不会怯场,带着他们攀上高处,迎接风中吹来的凉意,所有的孩子都跟在他的身后,心甘情愿地追随。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沈琅当时的样子,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眉宇间总是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略显稚嫩却极具感染力。他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是孩子们的精神领袖。
记得有一次沈琅带领他们爬上一座小山寻找秘密基地,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杆翠竹,那双明亮的黑眸永远透露着自信与从容,而身后的瞿云廷总是默默地跟随在他左右,试图跟上他的步伐,生怕落下。
沈琅发丝凌乱,额上挂着汗珠,他回头朝大家露出笑容,少年清澈的嗓音像是山间清泉之音拂过他的耳畔:“快点,这里有个地方,我保证你们都没来过!”
那一刻,瞿云廷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
每一次沈琅回头,瞿云廷都会涌起莫大的动力,迈着小腿跟着对方的脚步。那时候,他不会去想沈琅究竟有多耀眼,只觉得只要自己跟紧一点,不掉队,就可以一直看到他回头时那灿烂的笑容。所有人都那么喜欢沈琅,每次他笑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心生向往。
跟着沈琅,就好像跟随着希望、跟随着光芒。
太阳本应悬高在天,普照万物,遥不可及。然而当它太过平易近人,光芒平等地洒向所有人时,触手可及的温暖却滋生了人心的贪婪。
人总是贪心的,感受过一缕阳光,谁又会满足于这片刻的温暖。如果阳光能只照向自己,该有多好呢?能让那太阳不再散发对他人的光辉,让他只能为自己而笑,那样他就再也不需要和其他人分享。
大家都想触碰那份光辉,人人都期望将那光芒据为己有。
某一年夏天,青溪居缺少了沈琅的身影。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
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沈家一夜之间倒台。曾经在豪门圈中备受追捧的家族,轰然倒塌。而随着沈家的没落,昔日的朋友、合作伙伴、阿谀奉承的拥趸如今纷纷袖手旁观。
大人们嘴上说着如何惋惜,言辞里没有半分诚意,曾经备受追捧的存在,如今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天之骄子跌入谷底,那些觊觎太阳光芒的人们,终于有了机会。
那个曾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少年,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他的衣服凌乱、湿透,脸上那冰冷的神情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瞿云廷心里泛起一股怜惜,一方面又是不甘,为什么这样一个美好的人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太阳也会坠落吗?似乎只要自己稍稍再加一点力气,他就能彻底成为我的了。
想要独占、掌控这个曾经遥不可及之人的渴望,想要看着这太阳跌进尘土,再也不许它升起。
“现在你不过如此……我会为你付钱,随叫随到……”瞿云廷逼近沈琅耳边,五指牢牢扣着沈琅的手臂。
沈琅呼吸微不可察,清冷锋利的黑眸抬起,与瞿云廷对视,后者愣了一刹。
他骤然发力,极其迅捷,反手擒住瞿云廷的腕部,用力一按,迫使他不得不半跪下来,居高临下的优越姿态顿时瓦解。
瞿瞿云廷没料到沈琅居然有如此凌厉的力量,他试图挣脱可沈琅的手如钢钳般固定住他,根本没有给他半分反抗的余地,被抓住的手腕骨头像是快要折断。瞿云廷内心掀起巨浪,恍惚间,他抬头仰望沈琅那张冷冽坚毅的脸,一时间竟产生了奇异的悸动。
周围簇拥围观的公子哥们此刻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熟悉又陌生的沈琅身上。他们中有些曾在青溪居与沈琅一同玩耍,追在他的身后;有些曾在宴会上同他谈天论地。即使沈琅早已跌落凡尘,但那可望不可即的人仍旧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看着沈琅将瞿云廷制服在地的场面,内心深处竟然涌上些许羡慕和嫉妒——为什么不是我?如果能让我感受到沈琅那样的触碰,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酒吧门口的保安这才如梦初醒,急匆匆跑了过来。他们不敢碰这些世家少爷们,只是试图拉住沈琅让他松开。
沈琅在保安靠近前松开手,冷冷扫了瞿云廷一眼,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瞿云廷站起身,狼狈地捋了捋衣领。其他少爷们连忙凑了过来,低声问他有没有受伤,而瞿云廷没有理会,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月光下格外孤寂的背影。
月光透过灰蒙蒙的云层,洒在地上,如温柔冰冷的薄纱笼罩在沈琅身上。他推开便利店门,叮铃作响的风铃声和店员无力的问候声让他短暂找回了现实感。
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是十六小时前。忙碌一天肚子早已空空如也,关东煮散发出的香气刺激他的感官,吸引着他上前挑选几串对他来说可谓是奢侈的食物。
他随手选了份加热过不知多少遍的关东煮。牛筋、丸子和豆腐泡散发着热气,尽管说不上丰盛,但对此时的他而言,足够填饱胃中的空虚了。
沈琅抓着塑料袋,裹着尚有余温的食物,踏上回宿舍的路。一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四周的静谧将他的脚步放大了几分。鞋底踩在湿滑的路面上,鞋跟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时钟的秒针,提醒着他前行的重量。
双腿因疲惫而变得沉重,几近麻木,体内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酸痛的抗议,但他依然强撑着走着,走着。他得回到宿舍,好好睡上一觉。然而现实并未让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翻墙时,衣服被勾住。他低头一看,墙角的铁钉不仅勾破了衣服,还划破了手掌,铁锈混着皮肉,刺破伤口,鲜血立即顺着指缝滴落到地面上。然而他却没有感受到痛,直到低头查看才发现。
快干透的白衬衫勾住了钉子,那关东煮的盒盖也脱手滑落,掉进地面的泥土中。热汤洒了一地,汤汁迅速浸入泥土,被大地吞噬。
他望着散落在地的食物,呆呆站了半晌。
“还能吃……”迟钝的脑子掠过这想法。他俯身,手指颤抖着将沾了泥土的丸子和豆腐泡捡回碗里。
泥土、血污、残汤交织在一起,但他并不觉得恶心。他告诉自己:“不能浪费。”然后拾起了一颗丸子,准备重新放回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