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梳着家常的圆髻,乌发如云,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如意簪,斜插几朵小巧玲珑的珍珠花钿,耳上坠着米粒大小的莹白珍珠坠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轻轻摇曳。
通身上下并无过多奢华饰物,却处处透着宁国府当家奶奶的得体与温婉。
此刻,她显然是被贾琏这突兀的闯入惊扰,刚刚从炕沿站起身,正微微侧首望来。
那是一张温柔和顺、观之可亲的脸庞。
眉不画而黛,天然一段秀色;唇不点而朱,自有一种丰润。
最动人的是那双杏眼,清澈温润,此刻因惊讶而微微睁圆,眸子里仿佛含着一泓清泉,带着几分天然的茫然无措与未褪的温柔,像受惊的小鹿,惹人怜惜。
她身上那种当家奶奶的稳重气度,与她此刻无意间流露的这点楚楚之态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贾琏的心,在目睹玻璃杯成功的巨大狂喜之上,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猛烈。
眼前这妇人,与王熙凤那种艳光四射、锋芒毕露、如同带刺玫瑰般的美截然不同。
尤氏的美,是温润的玉,是静放的芍药,是春日午后暖阳,带着成熟妇人特有的温软、包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生活磨砺出的隐忍。
她站在那里,银红与翡翠的衣色在室内暖光下流转,丰腴的身姿在合体的衣裙下若隐若现,那双含惊带怯的杏眼望过来……属于原身贾琏记忆中关于这位“珍大嫂子”模糊的、不甚在意的印象瞬间被覆盖、被点燃!
穿越者的灵魂在这一刻,被这份迥异于凤姐的温婉韵致狠狠击中,一股强烈的、带着征服欲和保护欲的心动如电流般窜过全身。
“……没看见我这里有客?嫂子正与我商议珍大哥生日的事呢!”王熙凤终于把后半句斥责厉声说了出来,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被打断的恼怒。
她那双精明的丹凤眼更是如刀子般在贾琏灰头土脸的形象和尤氏身上扫过,尤其捕捉到了贾琏投向尤氏时那瞬间的失神,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锐利冰冷。
尤氏被凤姐的声音惊醒,立刻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她迅速收敛了那点无措,恢复了宁府奶奶惯有的温婉端庄,对着贾琏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声音轻柔似水:“琏兄弟回来了。”她并未因贾琏的狼狈闯入而显露丝毫愠色,这份从容的气度,更让贾琏心头那点悸动如涟漪般扩散。
贾琏也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中那丝不合时宜的涟漪。
此刻的重中之重,是赌约!
是那对杯子!
是向凤姐证明!
他强自镇定心神,但眼中的灼热光芒却丝毫未减。
他甚至没有对尤氏多解释一句,仿佛这位温婉动人的嫂子此刻只是背景。
他大步流星地越过尤氏,径直走到凤姐面前,那股混合着尘土、汗水和烟火气的粗粝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狂野的、带着十足挑衅意味的笑容,也不说话。
直接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被尘土沾染得有些灰扑扑的锦缎包裹,在王熙凤惊疑不定的目光和尤氏好奇的注视下,“砰”地一声,重重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炕几上!
包裹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刹那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精致华美的上房内炸开!空气瞬间凝固!
尤氏的目光在那对流光溢彩的玻璃杯上又痴缠了片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珍大爷寿辰若有此物压轴,宁府的脸面该是何等风光!
但凤姐那强挤出来的笑容下,分明是冰封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独占欲,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尤氏是聪明人,深知此时绝非开口讨要的良机,更不宜卷入这对夫妻间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强压下心头的渴望与震撼,脸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温婉从容,对着凤姐和贾琏盈盈一礼,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告辞之意:“今日叨扰凤妹妹许久了,珍大爷生辰的事,改日我再寻妹妹细商。琏兄弟既得了这等稀罕物事,想必与凤妹妹还有体己话要说,我就不多打扰了。”她眼波似不经意地再次滑过那对杯子,其中的热切一闪而逝,随即垂下眼帘,带着贴身丫鬟,款款退了出去。
那银红撒花袄和翡翠绉裙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暖香。
门帘落下的瞬间,上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得更紧。方才尤氏在时强压下的暗涌,此刻轰然爆发。
王熙凤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无踪,如同被寒冰覆盖。
她猛地转向贾琏,丹凤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