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却见对方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也吓了一跳:“裴公子?”
裴不沉两只眼空洞洞的,好半晌才回过神,茫然的目光一寸寸挪回来,落到她身上,又想起什么,突然挤出一个笑来。
只是那笑容十分僵硬,倒更像是肌肉在痉挛和抽搐。
“您认识宁汐她爹,能不能将他的事情说给我听?”
圆娘愣了一下,才道好。
……
裴不沉神魂落魄地回到宁家。
月夜依旧寂静,久无人住的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整扫干净,经年累月的落花残叶铺了一地,层层叠叠,明亮月光下还能清晰看见虫蚁在缝隙之中窸窣爬动。
裴不沉抬脚碾过几只来不及逃跑的蚂蚁,坐在满是枯叶的石凳上。
他坐在半枯老树下,滞涩望着满院森绿、花红如血,过了好半晌,才从袖子里掏出画卷和红尘符。
本来想要等着念念一起来看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从圆娘的口中,他终于知道了那素未谋面生父当初的去向。尉迟今禾找了他几十年,却没想到自己的兄长情郎还活着,只是在战中受伤失忆,流落到此处,遇到了一名天性淳朴的农户之女。两人成了婚,琴瑟和鸣,先是有了一个儿子,但早夭了,过了一年又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念念,是为了纪念那个死去的大儿子。
虽然出生时也遇到了风寒,高烧送去一条小命,但好在有惊无险,女儿平安无事长大了,长得很好,好到……他想将一整颗心都挖出来送给她。
裴不沉呆呆坐在原地。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尉迟煦在忘忧乡生活时始终没有恢复记忆,众人都以为他是只是那个普通的宁家散修,连宁汐应该也不知道她阿爹的另一重身份。
画卷和红尘符一齐摆在桌上,在暗夜中仿佛幻化成吃人的鬼魅,随时要将他吞吃殆尽。
裴不沉抖着手,拿起了红尘符,注入灵力解符,他眼前一黑,换了一个世界。
*
红尘符的视角从宁汐睁开眼开始。
她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清晨清
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她一闻就知道是阿娘又在给阿爹熬药。
阿爹身体一直不好,当初阿娘遇到他的时候他似乎正在被仇家追杀,浑身是血地倒在河滩上,被阿娘捡了回去,因为被冲上岸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河底的石头,所以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娘只好让他跟着自己姓宁,因为是捡到他的那天正是初九,所以就叫宁初九。
为了帮阿爹治好脑疾,家里每天都会炖药,不过今天的家里的药味格外浓郁,浓得几乎发苦,宁汐去了一趟厨房,药都快烧干了,阿娘却不在。
她赶紧灭了火,提起襦裙跑去找阿娘,刚刚走到父母居住的后院,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暴喝:“但是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宁初九,我生是尉迟家的人死是尉迟家的鬼!我妹妹还在太华山等我,我必须要回去——”
“初九,你真的要抛下我们娘俩吗?就算不想想我,那宁汐呢,她是你亲生女儿,难道你就这么狠心——”
宁鱼的话说到一半,因为看见门前惶惶然站着的宁汐而戛然而止。
屋子里站着的宁初九也僵了一下,下意识把手边离家出走的包裹往身后藏了藏。
宁汐讷讷喊了一句“阿娘。”
宁鱼脸上泪痕未干,看起来心烦意乱,朝她摆手:“念念乖,你今天先自己玩。”
宁汐怯生生地看了两人一眼,转头跑了。
记忆里他们家一直幸福和谐,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嘴,这是第一次阿爹阿娘吵得这么厉害。
她溜出门去找玩伴,途中碰到了右邻居家的陈娘子。
陈娘子刚过豆蔻年华,很喜欢他们这些小孩,每次宁汐路过她家的时候都会被塞上一掌心饴糖。
“念念长得这么漂亮,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陈娘子笑呵呵地掐她小脸。
宁汐嚼着糖,早就没心没肺地把今天看到的一点不愉快忘光了,一边口齿不清地反问:“大美人是什么,我娘算大美人吗?”
“宁娘子当然也算。不过你和她长得倒不是很像呢,除了你们头发都挺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