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确许多少林的流民往这儿跑,那门生扫了眼,站得远的那个不知道,近的那个是普通人,穿的衣料是昆仑本地产的清布,面色更是淡淡,毫无紧张之色,于是毫无怀疑,只笑嘻嘻道:“你可还真小心。”
又走了一段,迎面而来一个骑着蹑景马的执事,那人本没注意到这小小队长,目光横扫,忽的勒马一停,皱眉问道:“你的孔雀翎呢?”
小队长一惊,低头才发觉自己别在肩上的孔雀翎在方才拥挤中不慎掉落,他正要答,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低低道:“不慎丢了,在下正打算再去买回……”
话音落下瞬间,徐行带人蓦地往相反方向奔去,人群中一阵混乱,那执事面色一变,袖中升出一道烟弹,大吼道:“拿下她!!”
还是暴露了,避无可避的暴露。
好歹过了六道关卡,徐行抽剑,看向某个方向,天际边,暮色已浓,残阳如血-
竭尽全力地奔逃,受伤,四溅的血迹,一月下来,徐行已习惯了,能停下来休息一阵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为了节省体力,也让伤口免于牵扯,她通常会平躺在地上,放松四肢,想像自己是一块饼。
火龙令苏醒后,这块饼就变成了煎饼。
天已经快黑了,只余一线霞光,落在这极度狭小的孔隙之前,映出一道不合时宜的瑰丽色泽,青衣女子将手臂的伤口用布帕轻轻按压住,看着不远处地上那躺平的人,血腥味很呛鼻,她平铺直叙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比那些没下来几次的大头兵熟得多。这地方鸟不拉屎,没那么容易找到的。”徐行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在动,她在省力,“待到彻底天黑,凌晨时分……子时之前,就从一条小道出城。到时,你就可以走了。”
女子不作应答,徐行抬起头,睁开半边眼睛瞄她一眼,悻悻道:“那点小伤,就不算在‘危险’里了吧。”
“你很厉害。”女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愉的神情,她只是按部就班地止血,再将唇角处徐行的血吐掉,溅到她嘴里了,好烫,“有四次,我以为你要死了,竟都缓过来了。”
徐行不以为意道:“才四次?有十几次你脑袋都快掉地上了,幸好我手快,若否现在跟我说话的就是刑天了。”
“不会的。”女子摇头,“人断头后会死,死后就没有意识了,没有实例证明会变成刑天。”
徐行:“……”
她默了一阵,决定另起一个话题:“总之,我救了你十几次,你记住就是了。不过,你为什么还在那待着?莫非你看不出步子晋是在利用你?”
“去哪里,都是一样。”女子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呢。你难道看不出,穹苍是在利用你?”
徐行差点被血沫呛到,她不可思议道:“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聊天的人。”
一阵沉默间,徐行又睁开眼,饶有兴致道:“一直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青仙。”
“哦。所以你老是穿青色的衣服么?”徐行读了读这两个字,忽然觉得很美,“青仙,青仙。很适合你的名字啊。就是搭上步这个姓,好似有点奇怪。”
青仙淡淡道:“你救了我,我可以跟你姓。”
与她说话,话题总是转进如风,徐行喷道:“谁要你跟我姓了?”
看来每次救了她的人,都要提出这个要求,让她成为自己的义女,跟随自己的姓氏。在发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一般发展后,又暴跳如雷,要用剥夺这个姓氏来惩罚她,在青仙看来,这就像是一人过来突然往自己手上塞了块石头,她不明所以,只是握着,过了一阵,那人又气势汹汹大吼着要她把石头还回去——这对她根本就无关紧要,反正那些姓都很难听,唯一一个她不怎么讨厌的,是“瞿”,现在,她忽然又觉得“徐”也不错了。
“徐好听?”徐行讶然道,“真的?”
青仙答道:“不知为何,有一种侠客的感觉。”
“那是因为徐吗?”徐行促狭地笑起来,“那是因为我吧!”
“……”
青仙慢吞吞想了一会儿,抬眼道:“你说得对。”
徐行一下子不笑了,脸上还显出一种有些噎住的神情。但此人顺杆爬的能力仅次于气人,她还当真考虑起来了:“跟我姓也不是不好。反正天底下姓徐的人多了去。但是,总觉得有点可惜……这样,我突然发现你很适合去穹苍做事,不如你跟我师姐姓算了。”
青仙侧了侧头:“你师姐是什么人?”
“四掌门。”徐行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知怎的,此处陷入了一种长久又怅然的静默。两人都在安静地坐着,等待天色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冷。
徐行道:“好无聊啊。来说点什么吧。”
青仙道:“现在适合安静养伤。”
“只动动嘴,妨碍什么?”徐行道,“随便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事么,你对什么都不好奇吗?”
她并非当真这么闲不住,只是她需要和人对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哪怕只有一点也好——火烧得越来越盛了,她开口时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然而,这次青仙却道:“有。”
她淡如琉璃的眼看着徐行,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段话,也是徐行最无法回答的话。
“我曾听过你的名字,不止一次。你打一次胜仗,便听到一次,最多的时候是你继任那年,天下轰动,他们说炎阳袍仿佛本就为你而生。”青仙站起身,走近了一些,看着地上血糊糊看不清原貌的人,“那都是他们说的,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穹苍的门训是‘肩负苍生’。我不喜欢这四个字,但我有些好奇,事到如今,你认为自己真正做到了么,日后也还会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