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个老头。奇了怪了,徐掌门怎就和老头有如此不解的缘分?
三宗已定,尚余三宗。白玉、峨眉、无极三宗掌教皆敛目不答。
“再退一步,要说仇,冤有头债有主,谁动手,谁杀了人,诸人自去寻他,实在不行,那些尚在作乱的残部也并不无辜。穹苍第三峰的妖枷已制成,尚有后招,绝不会放任不管,但,赶尽杀绝,没有必要。”徐行一字一句道,“杀不反抗的俘虏,究竟报了谁的仇,又能灭去谁的怨恨?杀本不想反抗的俘虏,造成的牺牲,又究竟是必要的牺牲么。就算不想考虑妖族的后来,也该珍重自己的后来,性命宝贵——真的很宝贵。”
平心而论,她说的这几段话都并不真诚,至少自亭画耳中听来,皆是早便想好的掌门话术。徐行的确不是从前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小执事了,也开始学会用状似锋锐的外皮牢牢包裹住目的了——但,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心的。
亭画面色不变,小案下的指尖微微一蜷。
她强迫自己将心神回转,漠然心道,开门见山、以退为进、怀柔威逼双策其下过后,便是要拉其他宗门下水了。
在场诸人议论纷纷,反对者居多,但赞同者也并不少,这些人本就认为一门心思骗捕妖族来换取军功是损害心境的事,说难听些,做这种投机取巧之事的人压根不配修仙,可从前一说出口,必会遭到围攻,是以只能维持缄默。
徐行忽的道:“三位掌教仍不发言,是默认了么。”
无极掌教道:“徐掌门,你纵使再有信心,也要依照章程罢。”
“是么?我是在想,三位应当没理由拒绝吧。”徐行不经意道,“前阵子,我听说一件事。说是,无极宗门人纷纷往山下跑,连宗门任命的灵石矿杂务都推脱不干,实在推脱不了的,便随意塞点小钱让山下的散修顶替。散修再盘剥一层,让红尘间人偷偷含着咬魂玉进去挖掘灵石,挖出来损坏诸多不说,还被偷盗了十之五六,掌教发现之时,整座灵石矿都快被挖空了。这也罢了,本该有固定份额的灵石忽的短缺,军功奖赏竟然发不下来,需要延后欠着——天下第二大宗倒欠门人灵石,这事真是闻所未闻,十分荒唐了。所以,我也不知,这究竟是真是假?”
无极掌教:“……”
捷径自然大家都想走,抓一个妖族能换取平日里苦修三月都换不得的奖赏,那还有心干什么事?赶紧拿起麻袋下山去,手慢无了!倒也不是无极宗的管辖有多么错漏百出、多么不堪入目,只是在如今这畸形的景况中,出现问题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不如说,这三宗早已出现这样的端倪了。只不过,三位掌教也明白,第一个提出反论之人必然要承受莫大的压力,所以,怎么可能反对?本来就在等着徐行说出口罢了!
白玉掌教面无表情道:“我无异议。狐族禁地火山连绵,风险颇多,撤军对白玉门有利无弊。”
峨眉掌教看着徐行,忽的冷冷道:“我当然没有异议,然而,不论你怎样说,你在妖族眼中,依旧是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拔除不可的东西,全杀了对你有利,留命反倒平添风险,你都无谓,别人还置喙什么。全天下,的确只有你最适合说这些话。不过,奉劝一句,你最好不要后悔。”
徐行微笑道:“想杀我,放胆来。以及,我从来不会后悔。”
“……”
重拟条约实在是一件十分繁杂的事,尤其是昆仑还要时不时往里加上一些匪夷所思的奇葩内容,例如就算是五大家亲临也不准在昆仑境内传教,违者抄家、鬼魂不得滞留超过十月,违者超度云云,徐行刚开始还有空细听,后来越听越困,只管交给亭画,自己偷偷假寐。
不过,她自以为的“偷偷”,其实是“明明”,只不过没人敢说。以及最开始是假寐,不知何时就变成真寐了。她撑腮迷迷糊糊间,下巴往下重重一掉,心叫不好,这样磕到实在很没面子,就感到亭画手一翻,准准抵在小案和她下巴间,徐行侧眼看她冷冰冰的嫌弃眼神,一时感觉这样好像更没面子了:“……”
徐行耳畔一动,竟听人在压抑不住的小声喝彩,转眼一看,眼前霎时一亮,棋谷正中竟站了个全然陌生的美青年!
这位素未谋面的美青年乐呵呵执剑,双指一并,剑尖入地瞬间,激起一道月白阵法,柔柔似泛水波,剑指一变,又是一道奇阵拔地而起,而看这边缘细细密密的波动,他竟在此设下了重重叠叠十多个奇阵。
阵法之间互斥是本性,想要两阵重叠,已是极难,再想往上叠加,每一个都是陡然拔升的难度,能设十多个,此人对阵法之精天下罕见。人在阵间,掌握此处宛如一寸他掌中握存之地,一花一木,一人一兽,都在他呼吸间攥控,想也知道,人一旦踏入阵法,想要战胜他便是难于登天了。
徐行看了片刻,方不确定道:“这是昆仑掌教?返老还童了?”
亭画道:“是。这般灵气比较强。”
徐行道:“我明白。但他为什么在上面?”
亭画道:“武演。”
徐行道:“我知道这是在表演。但他为什么在上面?”
亭画转头望着她,平静道:“一会儿你也要在上面。”
徐行:“……”
她忽的发觉哪里不对,垂眼一看,自己小案之前不知何时多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小孔洞,每一个的深浅相同,间距相同,一看便是暗器落下的痕迹,她就算再困也在警醒,这暗器落下没惊醒她,说明果真毫无声音,想来在昆仑之前,峨眉掌教已经武演过了。
徐行抱头道:“没有人跟我说?我也不会表演啊!”
亭画道:“白玉掌教说你默认了。”
徐行愤怒道:“我在睡觉!!”
亭画道:“你若实在不想,我上也可以。”
徐行不假思索道:“那不成。你都没画画给我看过,凭什么给这么多人看。”
两人之中,亭画压低声音,忽的道:“观察实力。”
徐行也低声道:“我知道。”
上次少林没够,这次又来。大军压境时,没人想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停战过后,
反倒人人都想刨根问底她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有时还真是有些可笑。
昆仑掌教下场,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在后面慈祥地拍手,再接下来,便是无极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