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得太紧,连指甲都陷入肌肤之中,指端正在微微发颤。徐行顿了一下,并未挣开,只是侧脸看她,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断运用灵力抵挡,已到了面无人色的地步,一张脸惨白如雪,然而,一双眼死死盯着火山口,却是灼亮如星。
“我不甘心。”亭画忽然道。
这四字一瞬而过,声音极微,这不像她往日会说出口的话,徐行一时竟没有听清。她皱眉道:“什么?”
“这么多年了,我不信五大宗就如此放心将鸿蒙山之责交给穹苍一手看顾。师尊让他们交上圣物,竟如此不约而同地将妖族的尸骨炼器奉上,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至少五大宗对鸿蒙山的了解,绝不下于穹苍,不过是作为把柄,隐瞒不说。”亭画冷汗涔涔,攥着徐行的力道愈来愈大,语速也愈来愈快,“我明白你为难,但这天下第一,不当也得当,这万般恶事,不做也必须做!要从这些老狐狸口中挖出情报,靠善良?靠诚意?那根本换不来任何东西。我要做的,是让他们,不说也得说……”
“总要有人来弄清,总要有人去终结。没有别人来,那便只能是我。”亭画冷笑一声,那张压抑已久的面孔上,终于再度显露出了往日锐利无端的傲气,在这无人之境,她终究吐露真心,“我并非真那样关心天下苍生,社稷黎民。一命还一情,只是不得已。但我还是……不甘心。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束手被命运操纵!谁也不能让我不情不愿地死去……”
“徐行!”亭画近乎是厉声道,“我问你!难道你甘愿吗?!”
“……”手交握,带来阵阵无法忽视的痛感,徐行看着那双熟悉的眼,没有说话。半晌,她很缓慢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怎么可能。”
可是师姐,这有点难。
她原本是可以万分情愿地跳进去的,可是一想到会有几个人的眼泪在外头牵着她,她又好像不是很情愿了。那是独属于她的眼泪,她怎忍心让泪水落在地上。
分明不愿,要欺骗自己心甘情愿,这实在太难了。徐行有信心骗得过自己,可又要如何骗过其他人呢。
下山之路,一片寂静,再无人说话。临近出口,忽的天黑,下起了雨,雨水来得甚急,转瞬将地面和行人一通浇湿。徐行自街边买了把油纸伞,和亭画并肩往长街尽头缓缓走去,沉默之间,她忽的心想,分明两个人一直在走各人的路,却又固执地相信彼此是同路人,究竟是为什么。
她原先以为是因为前掌门,现在想想,似乎又不是了。
至少这条不甘的路,让二人一起同行吧。
风转云动,落雨一瞬滂沱,路上原本还闲适的行人霎时捂着头顶“哎唷”叫起来,各自无头苍蝇似的找一方寸的屋檐避雨。徐行左肩被溅湿几分,她不很在意地转头,余光中,有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的画像被雨浸透,草绳不堪重负,眼见要断。
那画像标着“灵火剑尊”四个大字,然而除了眉心红痕之外没有一点和徐行沾了边。剑者飘逸,虽绝不瘦弱,但也少见肌肉虬结的剑手,这挂画将她画得魁梧堂堂好似人间巨灵神,左肩能坐五个人,右肩还能再开一间小药铺,看得徐行唇角抽搐,就犹豫了一瞬,也迟了,草绳一断,那挂画便重重摔在地上。
污水迅速漫过整张纸背,将名字和半张脸都染得乌黑一片,路过之人没看清,一脚将其踩进水坑里,更是污浊不堪,只能丢进灰坑了。徐行只多看了一眼,便散漫地收回目光。
她在想,两月之后,便是六盟灵境共议。
那时,她要为难谁比较好?
第194章六盟共议一徐行在的穹苍,便是板上钉……
#194
六盟共议之日,每年由昆仑测算,定在“春生”。
春生,取万物复苏之意,乾坤顺行,利好改策。定下日子,尚要结合五行八卦与阴阳之术择取方位,今年的议事方位恰好落在白玉门的“堰棋谷”,此地得名是因地势正方平坦,颇像棋盘,又十分广阔,少说能容纳千余人众,正好供六大宗整好兵马、带齐人手、各自给彼此看臭脸。
然而,不论日子如何变、方位如何定,主位只有一个,上头坐的是谁,也是不言自明了。
徐行抵达堰棋谷时,内中已是观者云集,她一路逆行,认识不认识的全都接踵而来,对她寒暄客套。说来也不公平,他们皆熟识徐行,徐行能叫得出名字的却就零星几个,她以点头作答,险些将脑袋摇断,待入座之时,还是感觉自己太阳穴嗡嗡作响,仿佛拨浪鼓成了精。
亭画与三掌门坐于她身后两侧,其下一众身着云纹袍的穹苍门众也一一落座,喧闹了好一番才停。巧又不巧的是,穹苍侧旁又是老对头无极宗,肩上都别着白孔雀翎,两方人马互瞪半晌,皆是烦得咬牙切齿,终于,穹苍这边有人阴阳怪气开口道:“肩上别根鸡毛到处走,也真是招笑。坐开些吧,挤这么紧,当心一个不注意戳进别人鼻孔里。”
穹苍众道:“哈哈哈哈!!”
亭画:“……”
无极宗门众不甘示弱,立刻回嘴道:“不比你们,混出头了才能扯块红布穿,很穷?平日里又是白又是月白的,吉利么?”
无极两位掌门:“……”
是穹苍这边先起的头,亭画皱眉往后看了一眼,这边开始讽刺那边披麻戴孝,那边拉大旗说你这是对白玉门有意见么,好大的狗胆,两方人霎时唇枪舌剑,撕得不可开交。她转回头,发觉徐行还真是好似将整个穹苍的红色都穿在身上了,不由默然,看见徐行听得津津有味,便更是默然了。
徐行道:“看我作甚。”
亭画道:“你还不让他们闭嘴?”
“这有什么好制止的。小孩子吵嘴,看着好像很凶,其实也就你来我往,骂几句也就完了。”徐行挑眉道,“这边几位掌门长老才是,都顶着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其实一出手恨不得你死呢。想想这个,是不是觉得这些吵嘴都悦耳多了?”
亭画戳穿道:“你就是喜欢看热闹吧。”
徐行欣然赞同道:“对。我就是喜欢看热闹。”
三掌门沉着一张肃然至极的面孔,一直没有说话。
三掌门名为柴辽,掌铸造峰,屠夫出身,平日里极为寡言稳重,神情甚少,铁面无情,向来不见笑过。他与前掌门虽非是出自一师,关系也并不密切,但二人的治宗理念极为统一,前掌门发下的政令,他永远为首执行,就连当初其力排众议要破例传位给徐行,柴辽是第一位表达赞同的掌门,也是唯一一个。但他似乎并无夺位野望,亭画上任,他也无非是将效忠的对象换了一人罢了。
徐行余光自他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扫过,心道,虽然明显自己与他非同道之人,但她不得不承认,要论做掌门,这位才是内行的。
一柱香后,诸人终于落座,堰棋谷也终于恢复了宁静。
其实,一开始的六盟共议并没有这般声势浩大。几个掌门找张桌子谈一谈的事,一张桌子拍碎了再换一张来,何必测什么良辰吉日、算什么天圆地方?但六大宗言谈间便决定灵境走向,未免有独裁之嫌,所以逐渐便演变成了如今代表多个群体的公开宴会,自掌门到执事,再到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甚至灵境间无门无派的散修,都可位列其间,真是十分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