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虽是时间极不妥当,但徐行这时竟然想发笑。这笑,当然不是夸他委曲求全,实在是很识大体,好生委屈,而是,连“杀道侣”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出来,现今却说什么“不敢”、“不能”,那他那些没说出口藏在心里的话,还能到什么程度?
寻舟看出她心中所想,也不恼怒,只是微笑起来。他手上微微使力,想拉过徐行,让她离得自己近一些,奈何徐行经历此前一事,异常警惕,身如磐石一般丝毫不动,冷冷看他。
寻舟并不在意,师尊不肯过来,他自己过去就好。他向前半步,与徐行平视。
徐行看见他眼中的自己,只是,她如今已无法纯粹地只看到自己了。
寻舟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道:“师尊以为,五年之后,我一定会迷途知返,会改回正道,说不定,连穹苍也不再想回来了,是吗。”
没等
徐行回答,他便用一种执拗到了极致、又平静到了极致的声调,陈述道:“很可惜,我不会的,师尊。”
“只要你还在这世上一日,我会永远追随你。就算你让我离开,我也会竭尽全力回到你身边,每一日……离开你的每一日,我都会一直、一直、一直想你……”寻舟的语气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他垂眼,目光落在徐行有些干燥的嘴唇上,“我不在的时候,师尊可以找道侣。但我相信,师尊不会的。”
目光下移这瞬间,徐行猛地皱起了眉。
发丝夹杂在相碾唇瓣间的粗粝触感,湿润又温热的吮吻,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很显然,这对她来说应该不算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一想起来就是感同身受的烦躁。
然而,她的反应说明,她根本没忘掉。
寻舟很细微地笑了,又要俯脸压下,还离着半寸,便被一掌重重打偏了脸颊,唇缝霎时渗出血来,他很无所谓地站直身子,将血丝舔掉。
徐行知道,他明白自己不会得逞,更明白,以徐行的性子,给了他一次机会已是罕见,还来一次绝对会动手,但他还是这样做了,简而言之,这一巴掌,是他刻意找打的。
徐行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道:“临走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寻舟说了最后一句话,他定定道,“师尊,我不后悔。”
“很好。”徐行看着他,道,“我也不后悔。”
“……”
来时心事惴惴,走时孑然一身,寻舟的背影消失在穹苍的云雾之中,如鱼入水,再无踪迹。
第192章重归鸿蒙一不要把我徐行当做道理来用……
#192
寻舟的离去,并未在穹苍掀起多大波澜。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穹苍外门之人每五日过一休沐日,内门是十日一休沐日,长老执事们则是十五日过一休沐日,然而做掌门的却是全年无休,大大小小事务多如烟海,即便除掉杂务,每天递到徐行眼前的文书也只多不少。哪怕只是拿笔在上面逐一批过去都要累得手酸疲软。但徐行一向是个不勉强自己的人,她这般含辛茹苦地坚持了半月后,便让第三峰铸了三个和字迹以假乱真的掌门亲印,前两个分别为“答奏”和“我不许”,用这章子啪啪按下,松快多了。
这瞒天过海的妙计仅三日便被亭画识破,因为六长老满脸铁青地拿着盖满“拖下去斩了”的文书跑去第四峰告状,亭画见他短短半月被徐行气得肝火郁结到头顶发尖,无奈过来问她:“我很想知道,这第三个章你究竟还想在什么地方派上用场?”
徐行没正形地躺在掌门座上,脸上盖着一本书,虚弱道:“没有其他地方了。专门给他做的,不必感动,给长辈费点心是应当的。”
亭画过去将她揪起,冷声道:“不过让你多做点事,能累成什么样?”
徐行像水一样哗啦啦自亭画手缝中流回椅子上。她道:“不累。就是烦。就是无聊。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多事?”
亭画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你最好立即振作起来。”
徐行用手肘撑起自己,歪头道:“话中有话?”
“你若是天天还要这般提不起精神,宗内那些风言风语便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了。”亭画道,“众人只是不敢在你面前说,不代表背后不说。再不制止,恐怕很快要传到山下了——不信,你便去问问黄时雨。”
笑话,问什么问,徐行怎么不知道,谁敢传她的风言风语?
她将文书一撇,飞身下了掌门殿,心血来潮将穹苍翻了个底朝天,成功截获一大堆低俗书籍、小画册子,在峰前堆叠如山,最上面一本,正是《我和掌门二三事》。这就罢了,低俗也就低俗了吧,徐行本也没禁止这些东西,只是这些书籍暗藏玄机,中间被挖空出一个小小暗格,众人就借着借书还书的名义在暗格中传递纸条,那上面的内容才是真正不堪入目。
徐行翻了翻,可以粗略分成几类,要么是“哈哈哈那家伙终于滚蛋了!真是大快人心”,要么是“掌门看起来很没精神,真是让人心疼不已”,要么是“你们自重!我早已分析过数万字,掌门对他不过纯粹的师徒之情”,以及“求问,有没有正规一些的方法替代寻舟?除了改名”。
“……”
徐行面无表情地一把火将这些东西全烧了干净,来帮忙的门人皆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生怕掌门大人一个不爽将众人点成孔明灯往天上通通放生了。然而,徐行只是有些困惑,她当真看起来那样没精神吗?她倒认为一切正常,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九重峰本就是无人会择的僻远之地,自然如碧涛峰一般,也保留下来了。虽不知寻舟此去还回不回来,但万一呢?就算荒废了,到时再收拾也不迟。
徐行偶尔路过,那本就没什么作用的两个铁童子没人喂灵石,就这样歪歪倒在峰前,看着极为凄凉,她也是此时才发觉,原来九重峰上山的石阶是很容易结霜的。霜迟迟不除,便成坚冰,难以立足。
寻舟每日都等着她来,不欲她足下霜冻,或有失足之险,所以那道石阶上便永远不会有霜。
被分为两部分的神通鉴难以融合,另一团小的还不会说话,成天见地被神通鉴拳打脚踢,哭哭啼啼,徐行常常不假思索便去调动它来感知寻舟的状况,然而那头传来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徐行如今也有些不懂,自己当初将这个能监视一切的小东西放在寻舟身上,究竟是为了确保他安危,还是为了每时每刻都能掌握着他的动向?
除了这些之外,并无其他区别。云还是一样的变幻,风还是一样的吹,就在一月过后,徐行接到消息,要她整装待发,次日前往鸿蒙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