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道:“你的伤没事了?”
“没什么大碍了。”差不多吧,徐行揉揉心口,想起自己当晚掀开衣服发现上头一个清晰完整的巴掌印,险些把她胸都拍扁,真是既无语又好笑,“狂花还是说不出来什么?就说自己突然热血沸腾,然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小将烦道:“还能怎样?她没读过什么书的样子,能用热血沸腾来形容已经很超过了。我不理解的是,要练武,就必然要和人对战,以她的独特,和人对战不可能传不出名气。就连白玉门那位不知本名的剑客,查一查也能打听到出身,为什么这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真就一点痕迹也没有?”
这也是徐行不解之处。说到底,拿着那么大一把比人高的重刀四处走,从来没人留下印象,这本身就已经够怪了。
徐青仙和寻舟已在屋外等候,徐行捞出野火,在神通鉴的尖叫中放在雪水里粗暴地洗洗刷刷,再用布随便擦了两下,踏出门前,顿了一顿。
矮几上放着一个形似金蛋壳的药盒,只消上下一扭,便可取出其中的赤子心。药盒正严丝合缝地阻拦着药性逸散,但离着这么远,还是能闻到隐约的气息。她盯着看了几瞬,面无波澜地伸手,将药盒收入袖中。
今日天气欠佳,阴云密布,无尽海也显得颇为躁动,风起浪涌之间,远处的青莲台更显巍然屹立,飘摇细雨中,竟有一种百摧不折之态。
那细碎的赤冰石块已被打捞殆尽,行至中途,徐行对徐将二人道:“你们先去,我再跟上。”
“做什么。”徐青仙道,“要很久么?”
徐行犹豫一瞬,道:“不久。”
“弓手尚未找出。”徐青仙平静道,“既不久,那等你罢。”
也行。
徐行点点头,转头往空无一人的海边迈去,寻舟在她其后两步跟随,直到一处阴暗的隐秘角落,她停步,自袖中取出药盒,开门见山道:“去吧。”
寻舟看着那药盒,缓缓道:“不是还有六天么。”
“你以为我会让你拖到最后一天?”徐行偏头咳了两声,道,“夜长梦多,速战速决,拿着。”
“……”
“我说过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徐行道,“别逼我在这里把你踹下去,你知道,我说得出办得到。”
寻舟并未伸手接过,而是抬眼定定看向她。
徐行内伤未愈,连日受伤,她脸上虽无疲态,却缺血色,两手都裹得严实,衣裳之下,还有大大小小伤处不一。此境凶险,不是说笑,随着各方混杂势力云集,只会更凶险。说是意外,难不成谁受伤都是意料之中么?
……即便是意料之中,她照样也不会避开。
寻舟看她,她自然不可能示弱,也看回去,很轻微地蹙了蹙眉,隐约催促道:“玄谈会快要开始了。”
寻舟道:“师尊真就连六天也不愿给我吗?”
真是再可怜也没有了。徐行看着他的眼睛,道:“不。”
风卷浪高,轰隆隆打在巨石之上,拍落无数零落水迹,在这无限僵持的呼吸间,有什么膨胀到了极致,只要再一个火星子就能燃烧一切。
半晌,徐行竟然听到一声笑。
寻舟叹道:“没用啊。”
又在说什么有用没用的话,徐行方欲开口,便听到他几近自言自语般继续道:“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还是没用啊。”
面前人再度抬眼,徐行竟微微一怔。
他脸上没有神情,一片空白,那双眼黑沉沉的,宛如什么非人的冷血动物,一股无可名状的压逼感像藤蔓,一点一点罗织成网,将人缠得恍如窒息。
徐行终于发现了。自她醒来,寻舟与她共处时总是刻意将眼微微睁大,一副孺慕可亲之态,她还为之不解过,分明看着如此温和,九重尊在穹苍之外为何还凶名远远压过美名,那么多人敬他怕他,甚至希望他早死为好——如今看来,这才是他的原本形貌。
他在她面前,一直试图扮演“徐行记忆中的寻舟”,有时扮得太好,天衣无缝,连她都被骗过去了,有时亦会破功,所以才显得如此阴晴不定,性情割裂……徐行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所谓”
破功“是不是真的了。
寻舟有些苦恼似的偏了偏头,低低道:“日日为你举炊调鼎,你吃也好,饿到饥肠辘辘亦无所谓,次次替你修剑疗伤,剑是好的也罢,断成破铜烂铁照样能用……对你而言,世上万物皆不是不可或缺的,物是,人亦是,你有渴望什么到不得到就宁愿去死的时候么?”
徐行紧抿双唇,似在忍受。
她能忍的人实在不多,两辈子的耐心都耗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我受够了,你却没想过要我受,我动弹不得,你却对我说想离开随时可以走……哈哈哈哈……”寻舟笑得愈发大了,“正是不需要,所以不解,因为师尊永远不会离不开谁,我早就知道……哪怕我三月后真就死了,你又能记我多少年?!”
徐行警告般道:“寻舟!”
“其实,我更中意师尊给我起的名字。”寻舟微笑道,“每次师尊一那样叫我,唇瓣的形状便很好看,我想了许多次,要不要……”
“闭嘴!”徐行额角一绷,火气又上来了,“口不择言了?拿了药赶紧给我滚下去,少在这里给我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