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她的神色竟然是安宁的。好像她不是死去了,而是真正的,沉沉地入睡了,没有噩梦。和初次见面,月光下的她如出一辙。
那时他也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寻舟的指尖不敢碰到她的伤口,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注视着她,甚至有些莫名的茫然。
他想,身体可以补全,心该由谁补全?
寻舟伸手,掌心和小臂都沾染着干涸的血痕,有他的,也有徐行的。她的身体里,究竟可以为别人流多少血,又到底为了别人还要流多少血?
一滴水落到徐行脸上,寻舟面上没有表情,他的神情像是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
一开始他看徐行,是敬仰,是崇拜;后来他看徐行,是喜悦,是欣然;再后来他看徐行,是痴狂,是耽溺,他知道这过火了,已经不寻常了,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
但为何看一个人,会喜悦却又愤怒,欣然却又仇恨,想让她站在众人之巅像自由的风云,却又想一点一滴融进她的骨血里,他已经完全不明白了。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太矛盾了,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寻舟的腹部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好像有什么正在破开他的血肉,他浑然不觉,轻轻伏在了徐行身上,他已经太高大了,可以完全将她遮盖住了,但他还是艰难地将脑袋放进了徐行的颈窝里,像最开始一样,等待着她复苏的脉搏再一次触碰他的心脏。
第96章传位慈悲是一视同仁的残忍
#96
这一遭之前,徐行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未曾歇息,真的一闭眼就是睡了五日,再醒来时,看到的便是碧涛峰的屋顶,阳光自上面洒落下来,正好照着她眼睛。
原本这屋子就漏光,寻舟看见便修,总是修了没几日,顶上又破个洞出来。后来他才发现,洞是徐行自己戳的,她不爱睡觉,也不爱点灯,乐得躺着看星星看太阳看游云,一看便能看几个时辰。
徐行睁着眼,听外头的鸟叽叽叫唤,忽的道:“一千六百四十三。”
“一千六百四十三,加上十八……一千六百六十一。”
她一出声,外面的脚步便响起来,徐行心道,不妙,肯定是寻舟又要来了,于是立马闭眼装睡。
门被推开,她闭眼半天,听着毫无声音,于是睁开一眼偷看,正看到亭画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身后还站着二师兄,和数十个长老执事,险些把这屋子都淹了,立马翻身起来,道:“寻舟呢?”
亭画道:“在掌门殿泡水祛毒。你还有空管他?你再不醒,我真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
徐行道:“睡着和死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吧。不然我现在已经烂掉了。”
“……什么烂掉!”亭画见她还有空开玩笑,冷酷无情地又将她头皮薅成两尺长,怒道,“你傻吗??不知道随机应变,不知道找人吗?明知道陷阱还要去踩一脚,为什么每次都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有必要吗?”
她在路上看到徐行的小红马独自一马在吃草就感觉不对劲,立马赶回宗门,正巧撞上两个血团子飞进来,把一人一鱼都先送进司药峰,才听姗姗来迟的四掌门说了事情始末。
她听完,只是瞥了一眼面前人。那一眼跟掌门的眼神实在太像了,险些把四掌门的冷汗都看下来了。
“你就这样让寻舟御剑背她回来?”亭画轻轻道,“前辈,你是掌门,应该不需要我僭越来教你怎么做事才对。”
四掌门掌占星台,三年前因为徐行通报了异变之妖一事,整个第四峰受到重责,直接大清洗,到现在还元气大伤,没有缓过劲来。他本就是凑数强上的掌门之位,对徐行有所怨言也算正常——这怨言虽不至于让他明知有难还不赶快来援,但要他关注徐行的感受如何就太难了。
亭画逐渐褪去霜白的眉眼看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四掌门,心中补了一句,恐怕很快就不是了。
徐行一睁眼,没看到美人,倒是看到一大堆老菜皮,真是眼累心累。不过,为了防止亭画将她薅成六长老,她跳下床道:“下次不就知道了。”
“下次知道?你每次都说下次知道。”亭画道,“我在的时候你还知道收敛着点……喂,又不穿鞋!”
徐行肚皮贴地溜得飞快,就这样把那一堆长老执事们晾在背后,亭画喊了声,出口才发现自己实在像老妈子,于是冷静地将师妹床边歪七扭八的鞋捡起来,呼一声闪电般地丢过去,正中红心!徐行应声倒地。
“不是吧!”黄时雨方才一直沉思不语,现在才惊醒似的,道,“她才刚醒呢,要不要这么凶啊!”
“我没用力。”亭画走过去,道:“你是要走去哪里?师尊说了,这段时间你不能下山。”
不是“不必”,是“不能”。徐行自草地中抬头,想也不想道:“不行。”
亭画:“你说不行没用。”
“我有正当理由。”徐行正儿八经道,“死狐狸趁人之危,缺乏美德,实在会带坏小孩。下不下山另说,我得先砍了它们。”
“我已经砍了。”亭画接招迅速,一副早知道徐行德性的模样,也镇定道,“第二天就死了。”
徐行静静注视着她。
她一撅屁股亭画就知道要放什么屁,顿时无言道,“你以为我是你?除了你谁会把它们脑袋带到穹苍里大开展览?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我作证。师兄一起去的。”黄时雨举手道,“千真万确。”
“……”
徐行翻了个身,干脆就在草地上躺下了。亭画和黄时雨在旁等了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