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一面走,一面观察四周,很快得出来个结论。
这里人造的东西过多了。
无论如何,妖与人的确有血仇在,这一点无可辩驳,哪怕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相安无事,这平静无波的前提,是妖已经翻不起多少风浪了。
当年妖族降世,可不是闹着玩的。壁垒破裂,它们无处可待,就必然要前往人族的领地。别看人族那会儿还把五大门当仙家供在台上,好似很恭敬的样子,但公是公私是私,烧香可以,真吃饭不行,自然希望它们从哪来就滚回哪去。双方矛盾无可调和,紧接着便是拉锯长达一百年的“祸乱大战”。
一百年,尸横遍野,血染河山。
这一战,影响深远……又或者说,“后患无穷”。人族叫得出名字的大能都死得差不多了,台面上的大妖也死的死、重伤的重伤,剩下的都成不了气候的。就在人族这方即将险胜之时,最黑暗的时刻到来。
古往今来,最强大的一只”
天妖“出现了。
据残存的史料记载,此妖身形之巨无可想象,长相也是十足奇异,令人胆寒。据说,“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所到之处,狂风骤雨,而后陡然干旱。
他们或许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叫它“天妖”。但以徐行的眼光看来——这不就是“龙”吗?难道这个九界中对“龙”是没有概念的,所以想不到要用这个字来命名它?
总之,最后人族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这条恶龙封印在九界中心的鸿蒙山下。但要说立马让方才还血拼的两派即刻握手言和,绝无可能。所以说,到现今这种明面上还算和谐的情况,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的磨合、让步、演变,但即便如此,两派之间还是分有“温和派”和“激进派”的。
就拿身边之人举例子,方才小将那不经意的歧视性言论,类似“你们土狐狸懂个屁的飞花令”,就是略激进的发言了。然而,人嫌弃妖不通世情、冷血无情,妖中的激进派也觉得人羸弱无能,理该淘汰。它们中很大一部分崇尚“妖之力来自天地本源”,用大白话来说就是野兽怎么住它们便怎么住,对人族所制造之物不屑一顾。
这小楼内部黑洞洞,半条家具都无,说是个野狐狸洞窟谁都会信。但在这样的洞窟里,却有一大堆人制造出的机关陷阱,甚至还有铁童子——要知道,妖族最讨厌的就是这玩意儿。两者不是相当矛盾么?
这洞窟不深,徐行很快便瞥见了亮光,遥遥的,竟真见到那十几座石雕被安然放置在屋檐下,上面还都披上了柔软的布。附近既无台阶、也无锐器,还有清扫过的痕迹,能看出主人家是匆匆忙忙将这块原有的东西挪开,清出了这一片安全的平地来——看着还真像她口中说的,“不忍见到风吹日晒才搬走的”。
而石雕之前,站着一人,不远处,两只毛绒绒的狐头小孩倒在地上。
徐行一个箭步冲过,语气关切:“没事吧!”
君川见她出现,尚有些诧异地一挑眉:“我……没事。”
徐行将两个狐头扶起来看了眼,都只是被打晕了,顿时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看来是没问他,君川眉间一动,不冷不热道,“我在你眼中是那样嗜杀之人吗?”
徐行:“不要乱想了。”
徐行当然看出来他似乎不高兴了。但那又如何?九重尊不高兴她都能睁眼瞎,更何况这位现在连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道友”。自己的情绪要自己调节,要当情绪的主人。
她将两只惨遭打晕的狐头拖到角落坐好,而后,几步向前,准备伸手去揭开石雕上覆着的素布。
君川淡淡道:“当心。”
当心什么?
素布落下,徐行眼前陡然出现一张扭曲到极致的面孔,嘴大张着,眼珠瞪得极大,上头青筋血丝如藤蔓一般爬满眼球,恐怕再下一刻就要层层绽裂开来。
肉眼可见的,这是一张万分恐惧的面容,并且,他的动作也不是静静直立在原地,而是手肘抬起,整个人往前倾,似是在疯狂奔逃,只期盼自己能抓住一线生机。
看上去简直像是,有一个人拿着刀在他身后追赶,他逃至中途,却陡然被石化在原地。这层所谓的石头壳也比徐行想象得要薄许多,隔着一层石壳、一层人皮,仿佛能听见其中血液汩汩的流动声响。
徐行将每尊石雕都掀开软布看过一遍,情态都似如此,没有一尊例外。这样看来,也不怪村民吓得不敢动了,这十几尊石雕放在那,尽管只是雕像,看着也着实瘆人至极、诡异至极。
她摸着下巴思索道:“一个人能同时追逐十几个人吗?又不是在牧羊。”
君川道:“不是人。”
“嗯。我也觉得,不是人。”徐行绕着君川转起圈圈来,一面转,一面琢磨,“但,得长得有多吓人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不说红尘大家都已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人长这么大,怎可能没见过几只妖怪。再说了,狐妖这一族群早便声名在外——盛产小白脸。长得不好看要怎么假扮美少年捉弄人?
徐行若有所思地在心内想:“被一大堆美少年拿着刀追。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神通鉴:“拜托你把它当成是坏事好吗?”
君川的视线不由跟着她动,有些烦恼地侧了侧脸,似乎很想将她按下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沉声道:“‘魅惑’。”
是了。狐族的天赋“魅惑”,在进来时她就已经粗浅感受到了。虽说没有蛇族那样有极具攻击力的毒性,但到了一种程度,操纵人的情绪是可以实现的。
天边似传来闷雷声响,徐行抬头看了一眼,道:“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若是和小楼主人真身碰了个照面,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君川颔首。徐行在靠近看那些石雕时,忽的回头问道:“这能力,和你的计都扇不是一样么?”
君川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唇角一弯,笑意未进眼底:“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