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阎笑寒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眼周的毒粉已被清理,但视力尚未恢复,只能看见面前坐着一人。
徐行道:“你醒了。这是几?”
阎笑寒嘶哑道:“看不见。我……活下来了吗?”
他的伤势已经经过妥善处理,就连在地上爬行时磨伤的膝盖都上了药、好好地包裹住了,浑身轻快,只是胸口的致命伤仍在隐隐作痛,仿佛有一股阴冷的气息自伤口在往五脏六腑不断蔓延。
“真不知道你的运气究竟是太好还是太不好。”徐行淡定道,“说倒霉吧,三个人找了半天都找不到的地方,你随便就找到了。说幸运吧,差点被人串成狐肉当街烧烤。”
阎笑寒长舒一口气,忽的警觉道:“等等?你找谁给我治的伤?!”
“你的好朋鼠啊。”徐行似乎是对倚靠在门旁的什么人点了点头,道,“安心吧,也是妖族。说是你胸口的剑伤再偏移一毫就会要了你的命——我想,是上次那个剑修下的手吧?你看到脸了,所以把你弄个半瞎?嘶,也不对。上次就已经看到过脸了。这么说,是想饶你一命,但又不能让你看到路线,所以才下的手。嗯,你先休息,我等会再来问你。”
六道正斜斜倚在门外。出来办事,烟斗太占地方,于是只叼了个烟卷占着嘴,没点,模模糊糊道:“你说郎辞?”
要说郎无心的亲人,那就只有她的妹妹郎辞了。毕竟此人真正做到了空前绝后,族谱由她开始书写,徐行琢磨着这个名字,心道,是不是姓的缘故,这两个名字怎么听着都怪不吉利的,还带着股幽幽的怨气?她问:“你查过了?”
“唔。查过一点。但痕迹被人抹的差不多了,也就只有那一点了。”六道爽快道,“她应该对郎辞也没什么真感情。的确是亲妹,同母异父的亲妹——郎辞是她母亲和第二任道侣用莲池诞下的。封玉倒是母亲十月怀胎生的,不过早就被她父亲带走了,两人压根没有一起长大。现在看来,封玉自己没修为,郎辞的剑招天赋了得,所以她必然要控制郎辞来防身吧。可居家可放火可杀人,还能当自己做恶事的挡箭牌,这她怎么可能放走。至于那只大蛇妖,名字叫柳玉楼。曾经隐世,今年才出窝的,他为何要帮着封玉做事,更是不清楚。”
“怎么控制?下毒?”徐行笑眯眯道,“对了。这段不付钱的啊,你自己说的。”
“我哪知道?这世上有能让人心甘情愿为自己死的毒药吗?”六道也笑眯眯道,“当赠送的。有人替你付过了。”
六道手一扬,一颗眼熟的鲛珠自掌心跳脱起来,正是徐行早先弄丢,不知被谁捡去的那颗。
徐行:“……”
徐行跟人说话,全然不在意自己坐着对方站着会不会不大礼貌,屁股稳若磐石,现在却终于肯将尊臀拔起来了。她想想,自己似乎是在那水域里丢下的鲛珠,能捡起来,又神不知鬼不觉交给六道的人……
她定定道:“什么养病。黄时雨一直在的吧。”
哇!还真够敏锐的!六道投降道:“别这样看我啊,我要在鬼市讨
生活,自然他怎么说,我就怎么跟你说了。”
六道确实没说谎。他在鬼市,一直都在,只不过想让她找不到,就可以一直找不到。徐行不解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六道有点烦躁地咬了咬烟卷,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连黄时雨为何会跟徐行认识都查不出来,怎可能知道为什么?但看着徐行定定的眼神,少顷,六道开口了,“有时,不想和故人见面,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太面目全非了。所以,不想让你见到现在的模样。也不敢。当然,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既然那么厉害,抓到他自己问比较好?”
“……”
徐行进室内时,徐青仙正在慰问阎笑寒。只是这慰问的结果似乎不是很好,阎笑寒本来心情平稳,多和她说几句话,一副血要从口中喷出三尺的样子,听到脚步声,梗着脖子道:“徐行?你说完了?”
“是。”徐行抽把凳子坐下,道,“师姐,你和他说什么了?”
徐青仙道:“我希望他尽量活着,不要死。”
阎笑寒道:“我不想活着吗?难不成我是故意去找死的???”
徐青仙:“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唯一做错的事情,只是比较倒霉。”
阎笑寒苍老道:“快……把……她……带……走……”
费了好一番功夫,徐行像推一辆煎饼摊那样把徐青仙从门口推走了。阎笑寒平躺在床上,喘了口气,道:“恐怕发现我的地方,离现在她们在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我的眼睛被药盲了,看不清下山的路线,只能听见声音。但是,我只能听见泥土的‘沙沙’声,除了拖我下山的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静。那附近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东境繁华,就算是在深山老林,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遇到。阎笑寒顿了顿,又弱弱道:“其实,我有一个揣测……但我没有证据,而且,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徐行简短道:“说。”
“这样急着灭口,她们多半是和了难大师同行。然而,又不像是想抢夺圣物。”阎笑寒道,“反倒像是,要将附近的‘无关人等’全都清空,制造出一个唯有她和了难独处的空间……我还嗅到了一些‘幻境’的气息。那附近的凡人要靠近,是会鬼打墙的。”
“……”徐行很轻地蹙了蹙眉,道,“也就是说,她想让了难看到什么,就会让他看到什么。想让他遭遇什么,就会遭遇什么。”
“正是如此。”阎笑寒道,“我猜不透她究竟想干什么。要杀要剐要抢要夺,我相信大师既然身负重任,就必然有应对的方法。大不了玉石俱焚。难不成,她还能让了难心甘情愿地把圣物交给她吗?不可能的!”
他想起封玉那双眼睛,脊背又是一阵发寒。他其实一向对人类的情绪很敏锐,很轻易便能察觉出异样,然而,面对封玉,他什么都察觉不到。哪怕是因为被冒犯,想杀了他也好,但就算是动手的瞬间,他也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情感……只是“觉得他需要去死”,所以就这么做了。
徐行心道,对这种人,不能用“寻常”的思路去探寻,要用前掌门的思路。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用,二是有用,但用处暂时没有弊端大。不杀,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用,二是此后会很有用——从封玉心甘情愿将绝情丝交给自己来看,她对圣物的兴趣当真不大。
那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徐行起身道:“我明白了。你休息吧。”
阎笑寒本就虚弱,说了太多的话,更是疲累,只能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作为应答。他虽不说,但受了重伤,险些就真的魂归天地了,徐行却一句也未曾安慰,仍是有些拂不去的失望。
徐行衣角离开时,带来一阵风,她道:“这一剑,我会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