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纷扰,悲喜难渡。”太皇太后老迈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拉住容楚楚。
容楚楚眉睫微动,并未睁眼。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她近来老病缠身,身子稍稍好一些,总要到佛前祈福。她的路已经接近尾声,还有许多人许多事,在心中牵挂。
她将一串多伽罗佛珠戴在容楚楚腕上,絮絮道:“如今三年之丧已过,我只盼五郎早日成婚。散骑省萧侍郎的阿妹,前些日子我见了,是个讨喜的孩子,又这般家世,五郎定然会喜欢。将来若有了子嗣,过继给三郎也好。”
佛珠沉甸甸地泛着幽香,在腕间温润如玉。容楚楚终于睁开眼,望着眼前枯瘦的老人。
她是该含泪谢恩的,可一滴泪都没掉。
京兆王的香火自不会就此断绝,可她的亲生骨肉,再也回不来了。
回到寝殿时日影西斜,幽深的回廊也显得暗沉。宫人推开厚重的门扉,殿中传来一道嘹亮的声音。
“太妃回来了!”
挂在窗边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叫道。它原本是高祖所赠,羽毛鲜亮,活泼好动,终日寂寥的寝殿平添了几分生机。
容楚楚走到鸟架前,抚摸着鹦鹉的头顶,道:“今日可有人来?”
“麒麟!麒麟!”鹦鹉尖声叫道。
容楚楚的手僵在半空。这是她教它说的第一个词,也是她此生最大的痛。
“嘘……“她轻声哄着,从腕间取下太皇太后给的佛珠,“你看,这是太皇太后的赏赐。”
鹦鹉歪着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佛珠,又叫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容楚楚正与它闲话,宫人轻手轻脚地上前,禀报道:“散骑省萧侍郎求见,说是来送佛经的。”
耳畔的鹦鹉仍在大吵大叫,容楚楚缓缓转身,摩挲着手中佛珠,沉默了一瞬。
“进来罢。”
殿门轻启,寒风卷入。萧群玉手捧藏经盒入内,步履轻得几乎无声。她向太妃行了一礼,眼角余光扫过殿中侍奉的宫人。
容楚楚会意,抬手屏退左右。
待殿门合拢,萧群玉上前,将经盒置于案上,开口时声音极轻:“长公主在长安之时,寻得本愿经一部,说是最宜超度亡灵,因此特意送给太妃。”
容楚楚掀开盒盖,里面整齐码放的经卷上,赫然是一封泛黄的信函。她不由得抬眸,看了萧群玉一眼。
萧群玉垂眸不语。
容楚楚将信函取出,借着暗淡的天光拆开,纸上的字迹入目,竟无比熟悉。
既入关中,无令东还。
她瞳孔骤然张大。
萧群玉低声说道:“这是在京兆太守府发现的。收信的那个人,是从前的宁朔将军,沈星桥。”
殿中沉默了片刻,鹦鹉突然飞落在案头,学舌道:“沈星桥!沈星桥!沈星桥!”
容楚楚盯着纸上铁画银钩般的字迹,倏忽想起乾宁年间在东府家塾,年少的成襄远总是羡慕长兄写得一手好字,背地里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她又亲自为儿子添了多少灯油。
然而他终究没有练成长兄的那一手字。
她缓缓抬头,似是喃喃:“是他,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