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朝适时捧出个木匣。掀开时,铜印墨绶流光溢彩,正是徐崇朝当初在东府城用过的。
徐崇朝眸光一顿。他倏忽想起高祖在世时,亲手将印绶交给他的模样,那时高祖还拍着他肩膀说:“老夫宁有力,半子自成名。”(1)
他的目光从玺绶移开,望向门外。风飘细雪,模糊了所有视线。
“扬州要地,非高祖子孙不能居之。武陵王年岁渐长,可堪历练。”徐崇朝说道。
武陵王成思远,如今刚满十五岁。
王盘牟始料未及,手捻须髯思忖一番,道:“恕下官直言,将军生长于江南,根基亦在江南。父老相望,思之久矣。下官听闻令堂也颇为思念小郎君。”
徐崇朝陷入了沉默。
“四郎,”成之染开口,对徐贺朝道,“你侄儿昨夜梦到祖母了,带他回去尽孝罢。”
炭火哔剥作响,王盘牟瞳孔缩了缩,下意识去看徐崇朝,却见对方正轻叩几案,眸中晦暗不明。
徐贺朝难掩惊诧:“阿嫂……这……当真舍得?”
成之染似乎笑了笑:“洛阳苦寒,不如江南,鹊儿还小,受不得这些。”
王盘牟沉吟良久,道:“如此,也好。”
徐长安得知音讯,却没有意想中如愿以偿的欢喜。他拉着成之染的衣袖跟在身后,委屈得快要哭出来:“阿母当真不回去?只让我一个人回去?”
“鹊儿不是想金陵了吗?祖母他们在金陵等你,”成之染摸了摸孩子的脸蛋,道,“你若是想阿母了,将来就去长安。”
徐长安哭得伤心,颈间银锁哗啦啦作响。成之染缓缓闭眼,抱紧了懵懂的孩子。
王盘牟一行离开洛阳时,雪霁天晴,风吹历历。成之染站在城头,抬手拭去眸中湿意,徐崇朝按在她肩头的手,正微微发颤。
徐贺朝频频回首,望见城头上兄嫂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与雉堞融为一体。而他身旁的徐长安闷闷不语,手中攥紧了北宫盛放的梅枝,怔怔地发呆。
一行人回到金陵,已过了新年。
新帝改年号为永安,这一年,正是永安元年。
徐长安掀开侧帘,望着朱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着新帝的年号。那时候,他不会想到,这一念,便是三十年。
那时的皇帝,也不过十八#九岁,回想着当年高祖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在延昌殿批阅章奏。
藩邸旧将刘和意,已被他火速从荆州调回,出任领军将军,委以戎政。
成追远一早听到刘和意的大嗓门,让他进殿时,不由得疑惑:“这是怎么了?”
鬓发斑白的老将,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陛下,徐小郎君到了。”
成追远笔尖一顿,朱砂在纸上洇开一团红晕。他召人入内,料峭春风卷着雪粒扑进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盘牟垂首进殿,徐贺朝牵着徐长安的手迈过门槛。徐长安的长命锁“叮当”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脆。
“只带回了小郎君?”成追远的声音有些发涩。
王盘牟开口,漫漫长路上反复斟酌的词句,落在帝王耳中还带着古道风沙。徐贺朝跪地不语,将孩子往前送了送。
徐长安望着上首年轻的皇帝,怯生生地眨了眨眼睛。他出生之时,成追远远在荆州,待到成追远回京,却已是高祖驾崩,仓促之际寥寥数面,在他浅淡的记忆里实在算不得清晰。
对上那孩子茫然的目光,成追远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当然明白,这是长姊在告诉他,她愿将骨肉送到他手中,只为了让他心安。
王盘牟亲手呈上一方檀木信匣,里面是成之染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