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大将军!”苏馀眼底猩红,几乎咬牙切齿道,“遭逢家难的不是你,被迫流亡的也不是你。你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你有何颜面对我指手画脚!趁早杀了我,否则我要你成家血债血偿!”
他面目狰狞如同困兽,嘶哑的声音更甚于烈火烧灼。成之染一时怔然,忽而想起当年他流亡之时,才不过十七岁而已。
她微微垂眸,直到对方声嘶力竭地低下了头颅,才说道:“我不会杀你。”
苏馀大笑道:“你不杀我……是要我感恩戴德不成!”
成之染不语,挥手向甲兵示意,数人便拖着苏馀往外走。
“成之染!”苏馀突然挣扎起来,梗着脖子盯着她,铁链几乎要被挣断,“你自以为能决人生死,可是莫忘了——持刀之人,必将死于刀下!”
“好生看管,莫让他死了。”成之染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待铁链声远去,裴子初立刻上前:“殿下!此贼蛊惑流民作乱,按律当枭首悬于北阙!”
成之染望着殿外夜色渐浓,苏馀方才那句话在她脑中嗡嗡回响。她眸光微动,道:“备囚车。我要送金陵一份大礼。”
元行落不解其意:“殿下这是要……”
成之染似笑非笑,灯影在眉间跳动,神色也难以分明。她说道:“我倒要看看,这把前朝的刀,能不能斩断当朝的锁链。”
诸将佐摸不着头脑,但是长公主命令,只领命便是。待众人散去,徐崇朝久久立于窗前,目光盯着窗外那株璀璨的桂树,金桂被吹得簌簌飘落,看样子,又一场风雨将至。
仆役尚未将地上的残血擦净,殿外忽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温潜止进殿禀报道:“殿下,金陵来使求见。说是……说是奉尚书令之命前来。”
成之染接过名帖,瞥见“孟贲”二字,指尖微微一顿,道:“宣。”
孟贲是孟元策长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在东郡王成雍军府已有数年。他此行并未着官袍,裲裆沾了些潮气,在灯下泛着微光。
“臣孟贲,奉家父之命,拜见长公主殿下。”他躬身行礼,声音如夜风低沉。
成之染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尚书令来使,或许没什么奇怪。可来人竟是孟贲,未免有几分蹊跷。
徐崇朝在侧,心中亦捉摸不定,问道:“孟郎君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孟贲直起身,却不敢抬头,只盯着地面道:“家父特派臣来向殿下贺捷。此番击退胡虏,保我山河无恙,皆赖殿下神威……”
“客套话免了,”成之染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殿下恕罪,实在是金陵……”孟贲不由得噤声,目光扫向殿中侍立的甲士。
成之染挥退左右。
最后一名侍卫将殿门带上,乘隙而入的狂风也被隔绝在外。殿中登时陷入了沉寂。
孟贲膝行向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家父问,建武二年末殿下对他说的话,如今可还当真?”
成之染眸光微动,慢慢展开书信,道:“令尊说的是哪句?”
孟贲压低了声音,道:“使子继父业,弟承家祀,有何不可?”
窗外轰然炸响一声惊雷,暴雨霎时间倾盆而下。
煌煌灯影下,成之染看清了孟元策的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皇帝近来做的荒唐事。她皱起眉头,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火舌一点点将那些字句吞噬。
上首的沉默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