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岁的时候,先皇后病逝,先帝身体日渐衰弱,眼见已是时日无多。太子年幼,二皇子却羽翼已丰。
在太子十岁生辰当日,二皇子先是设计害死裴震,之后逼宫不成,发动兵变,幽禁了年迈的先皇,把一众不肯投效的裴家兵士以及东宫宫人屠戮殆尽。
是还不及弱冠,没能等到父亲为自己取字的裴念明从尸山血海里把秦灯带出来,保护着他躲过二皇子的追杀,去投奔驻扎在百里之外准备勤王的各路兵马。
秦灯还记得,裴念明的衣衫被血水濡湿,两人缩在破庙的供桌下,连火也不敢生。他害怕得直哭,思念父皇和母后,但是不敢哭出声。
裴念明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不要怕,自己会一直一直陪着他。
两人衣衫褴褛地到了勤王大军的营帐外,众大臣和将军迎出来,围着太子嘘寒问暖。裴念明烧得脸通红,说了句“照顾好太子”,就倒在了帐外的泥坑里。
可他退烧后休息不到三日,就率兵攻入京城,第一个冲进皇城,亲手斩杀了二皇子。
白色的盔甲上血迹斑斑,面色苍白,嘴唇都干裂了,但目光坚定,第一次在秦灯面前屈膝俯首,高呼:“恭迎新皇登基。”
秦灯也第一次强忍住了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双手紧握成拳,对下跪的众臣肃容道:“平身。”
自那以后,裴念明袭了辅国将军的位子,尽心尽力辅佐年幼的皇帝。秦灯父母俱丧,年纪又小,有一些老臣便动了心思,要把他造成一个傀儡。
是裴念明用尽手段与这些老臣你争我斗,免不了手上染血。
短短几年,朝臣们几乎换了一拨,大多数都是裴念明安排的人。因此有人传言,裴念明不光要当辅国将军,还有意取而代之,独揽朝政。
偏当今圣上对他言听计从,下朝后与他携手而行,夜间还常抵足而眠。
当然谁也不知道,秦灯初登基的那几年,夜里常做噩梦,在裴念明怀里才能睡得安稳。
在御史们对裴念明愈发不满,弹劾日甚时,边关告急。裴念明自请带兵出征。
那一年,秦灯十六岁。裴念明在他寝宫里为他庆祝生日,等他吃完一碗长寿面,才神色严肃,唤了他小字:“晖儿,你如今也长大了,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此一去,没有三年五载回不来。外面的江山,我替你守着。但你要好好坐稳这把龙椅,做一个贤明之君。”
秦灯怔怔点头:“我答应你。”
裴念明怜爱地摸了摸他脸颊,起身要走。秦灯叫住他,时隔几年再次扑进他怀里,听着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像是许下一个诺言似的说:“裴哥哥,我等你回来。”
裴念明揽住他肩膀,手臂微微用力,回应他的话:“我一定安然回来。”
裴念明这一走,就是四年。
抵御外敌,收复失地,未有半分不臣之心。
秦灯飞速成长,少年天子威仪日盛,朝中对裴念明的传言也渐渐消弭。
裴念明没有失信,四年之后,他带着大军凯旋了。
秦灯期待着,近而立之年的裴将军,是否还是曾经的模样。
盛大的接见仪式上,秦灯远远看见裴念明,还是那身盔甲,英俊而坚毅的面庞,已有了风霜侵蚀的痕迹,注视着秦灯的目光似乎比往日复杂。
秦灯缓步走近他,唤了一声“将军”,在他正要俯身施礼时,执起他的手,并肩向大殿走去。
有大臣觉得裴念明受恩宠过甚,有人觉得天子不复当初的天真,这是帝王心术,拉拢人心罢了。
只有秦灯自己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牵这个人的手,想让他光明正大,平等地站在自己身边。
隆重的宴会过后,秦灯在偏殿里摆了一个小桌,几样裴念明最喜欢吃的菜,和一壶他珍藏数年的好酒。
裴念明还身着盔甲,笔直地坐在小桌旁,看起来刻板正经得很。秦灯觉得好笑:“到了这里,还穿着这身干什么,换下来吧。”
裴念明低眉答道:“陛下恕罪,臣未及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