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沾着酒,在案几上画了个歪扭却有力的“7”。
画舫猛地一晃。
几个女工挤到栏杆边,对着河面倒影中的自己举起酒杯。
那些常年被纱线染蓝的指甲,此刻正捏着描金瓷盏,盏沿沾着她们生平第一次涂的胭脂。
“我闺女”刘嬷嬷的嗓音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去年被婆家打得小产,现在跟着我在工坊学记账。”
她从怀中掏出块靛青帕子,帕角绣着“巾帼月考第三名”的金线字,“前日她婆婆来求和,我让她用新学的算术当场算了笔赡养费!”
满船哄笑惊飞了夜鹭。
朱幼薇的银剪“咔”地合拢,剪尖挑着块玫瑰酥递过去:“嬷嬷吃块甜的,往事太苦。”
河对岸炸开朵烟,金红色的火星组成巨大的纺车图案。
物理院的学子们齐声欢呼,有人把算盘珠子抛向空中,檀木珠落在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其实。”陈寒摩挲着酒杯上的冰裂纹,“该敬的是你们自己。”
他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巾帼工坊,新装的六锭纺车正在窗后投出忙碌的剪影,“没有谁生来就该是附庸。”
朱允熥跳上长凳,蟒纹靴踩得木板吱呀响:“敬大明的织女!”
少年醉眼朦胧地指着星空,“你们织的不仅是布,是。是。”
“是改命的金梭。”朱幼薇轻声接话,发间的π字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画舫缓缓驶过文德桥洞,阴影笼罩的刹那,女工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桥墩上刻着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而船头灯笼照亮的河面上,无数荷灯正载着算式顺流而下。
“我敬这世道。”刘嬷嬷颤巍巍地站起来,老树皮似的手紧攥着案几边缘,“敬它终于肯给我们这些寡妇。”酒碗在她手中摇晃,泼出的液体在青衫上洇开深色痕迹,“一条活路。”
更远处,物理院的灯火通宵不灭。
年轻学子们趴在窗台上,看女工们用炭笔在青砖地面验算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无数细密的经线,正织就一张看不见的网。
夜半的梆子声传来时,画舫已泊在巾帼工坊的码头边。
小桃第一个跳上岸,蓝头巾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转身伸手去扶刘嬷嬷,老妇人却摆摆手,自己撑着船舷稳稳落地。
“明日还要验收新织机。”朱幼薇替醉倒的丈夫拢了拢衣襟,对女工们笑道,“谁若是迟到”银剪在指尖转了个圈,“就罚她算清整缸靛蓝染料的配比。”
哄笑声中,不知是谁先哼起了北疆小调。
粗粝的嗓音混着秦淮河的波声,惊醒了柳梢头沉睡的麻雀。
那些鸟儿扑棱棱飞向月亮时,地上的人影正连成一片,分不清谁是皇子谁是织女。
只有河心那盏写着“7x8=56”的荷灯,还在固执地漂向更远的地方。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秦淮河底,河面上最后一缕金红也被夜色吞没。
陈寒站在画舫甲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的冰裂纹,身后传来女工们收拾杯盘的轻响。
“国公爷——”李贞从岸上疾步走来,狼牙棒上挂着的麻绳还在滴水,“五城兵马司刚截住三拨人,都在往河里扔写满酸诗的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