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打理祠堂的人照管得很精心,每一个牌位都光洁如新。
他影影绰绰觉得那些人的灵魂还在看着他,牌位不再是冰冷的木牌,而是他们温柔的眉眼。
但苏珏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跪了下来。
苏珏怆然地想,相见无归期,阴阳两相隔,他们已有一年多未见,不知那些故人是否安好。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他刚念了四句,祠堂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不知何时,外面又起了风,北风呼啸着闯入苏珏的衣底,带起阵阵寒意。
苏珏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爷和季大夫。
二人皆是一袭素衣,立于门前,巍然不动。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但在夜晚昏暗而冰冷的光线下,苏珏看见他们悲伤地凝望着他。
苏珏来时那种“谁也先别管我”的气势倏然软化,他此生的牵绊太多,顾虑太多,永远也无法真正的放下。
他又不愿让旁人跟着伤心。
先生和闻瑾是不在了,可若他们还在,也必然是不希望他羁留于此的。
旧事已矣,斯人已逝,他的满怀哀痛
早已从新酒酿成了陈茶,凉得他心头发苦。
苏珏可以为失去故人痛苦一生,但苏珏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那是他和楚越共同的的心愿,也是所有人的心愿。
“帏屏无髻鬣,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周惶忡惊惕……悲怀感物来,泣涕应情陨。驾言陟东阜,望坟思纡轸。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枯荄带坟隅。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谁谓帝宫远,路极悲有余。”
念罢,苏珏又往前膝行了几步,声音微微颤抖,“我想离先生近一些。”
跪在地上的苏珏仪态端庄,语气温和。
临江城的百姓早已忘了什么青莲先生,只记得死了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只有在这里,他们才可以光明正大地怀念青莲先生,所有人都在蛛丝马迹里怀念青莲先生。
三人在祠堂里待了一夜。
第二日,沈爷带着苏珏故地重游,十二楼现在彻底成了空荡荡的一座楼阁。
这里曾回荡过季大夫爽朗的笑声,他们所有人的余生安稳,也承载过青莲先生滴沥的心血。
苏珏想,这教我如何忘掉。
恍惚间,他的对面,不是人去楼空的十二楼,而是昔日的言笑晏晏,歌舞升平。
但当苏珏想伸手去触碰熟悉的景象时,早已被封上的大门透着冰冷无情。
一切都和死亡一样寂静无声。
然后他回转身,方才的所有情绪恍若未曾出现。
“沈爷,我们回去吧,长安在等我。”
言罢,苏珏毅然迈步离开,从此刻起,他只一心向往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荒唐半纸
第158章初入长安
西楚天顺十五年,秋,霜降。
长安城里一片肃杀。
这一年的夏季,雨水冲垮堤坝,损坏屋舍,腐烂家禽,引发瘟疫。
及至秋日,瘟疫既平,百姓颗粒无收,九州灾民无数,又自顾不暇。
本来按照楚云轩的旨意,七位质子陆续返回各州,奈何天不见怜,七位质子在返回途中不幸染上瘟疫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