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李明月等人进入冀州的时候,冀州大军已退回城内。
原本该热闹等待播种的时节,冀州城里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李明月带领苏珏以及一众副将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被被鲜卑大军重重包围的冀州城。
“冀州围困已久,眼下如何是好?”副将问。
“杀进去。”
李明月毫不犹豫,“片甲不留。”
苏珏张了张口,对上李明月坚毅的目光时,忽然住了口。
他想到之前回来路上,李明月快马加鞭往回赶时,对他说的话。
“父兄等不了了,天下百姓也等不了了。”
苏珏偏过头,看向云后的太阳,如今的冀州,乃至天下,这沉重的担子尽数压在一人身上,却不肯给他一丝温暖。
这天下共主,究竟是天眷他,还是天厌他?
明媚的阳光落到照夜白的身上,马蹄惊起满地尘沙。
“扑通——扑通——”
烟尘渐近,时光渐显。
金元鼎带领的五万胡骑如黑云压城。
当先一匹乌骓马扬蹄长嘶,马上的金元鼎挽弓如月,三支鸣镝带着清越啸音划破朝阳。
"开城门。"
李安甫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备火油,弩手上弦。"
鲜卑大营的牛角号陡然转急,黑压压的骑兵开始向两翼展开。
楚越却只盯着那道红色身影,看他勒马横剑,披风在阳光下泛起血色。
隔着大片的城墙,楚越似乎能看清苏珏望向城头时骤然柔软的眼神。
然而大敌当前,他们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在眸光中缱绻。
眼波流转间,冀州城头万箭齐发,浸透火油的箭矢将日色烧成火红。
胡人骑兵以雁翎阵切开鲜卑侧翼,鲜卑人裹着烈焰在铁蒺藜阵中翻滚,胡骑却如游鱼般顺着火墙缺口涌入。
这是金元鼎的长处。
见势不对,鲜卑军急速撤离。
浩浩荡荡,不消片刻,连日来战火纷飞的冀州城外竟有了短暂的宁静。
残阳如血,冀州城头青雀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李明月勒马于护城河畔,玄甲军铁蹄踏碎薄冰的声响惊起寒鸦数点。
他仰头望着城堞上斑驳的"冀"字,忽觉喉间涌起铁锈味——两具黑檀棺椁在素绸缠绕下泛着冷光,细看能辨出棺盖上经年累月的箭痕。
城门洞开的刹那,整座城池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沿街的胡饼铺子掀开蒸笼,白雾却凝滞在半空;酒肆檐下的风铎忘了摇晃;连城楼上戍卒的矛缨都垂成僵直的线。
直到第一声呜咽撕裂死寂,那哭嚎便似燎原野火,从西市烧到东坊,自朱雀街漫向玄武门。
"王爷……"
倚在药铺门框的老妪颤巍巍举起半匹素绢,那是三年前李书珩开仓放粮时赏的。
她枯槁的手指抚过棺椁上暗红的血渍,忽地跪倒在青石板上,额头触地三声闷响。
街角铁匠铺的独眼匠人解下玄铁围裙,赤着上身横卧道中,任凭玄甲军马蹄踏碎他珍藏的西域葡萄酒坛。
最年幼的士卒在队列里红了眼眶。他记得去岁春分,王爷巡视军营时曾弯腰替他系紧松脱的胫甲。
此刻风中飘来胡杨木的焦香,原是城郊烧陶的窑工们将素胚尽数砸碎,将陶片铺作十里霜雪。
有白发老卒解下腰间铜铃系于棺角,然后响作招魂的铜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