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沾了炭灰,在石案上画出蜿蜒曲线,"鲜卑人想截断粮道,我们就送他们一场塞上风雪。"
副将何焱猛地抬头:"大人是说……"
"幽州粮仓的陈米该派用场了。"
苏珏咳嗽着拢紧青衫,袖口露出的腕骨像梅枝上未化的雪,"让斥候带着粮车往阴山北麓走,车辙印要深,落雪后须得像真压了万石粮草。"
李安甫忽然蹲下身。他取下腰间螭纹玉佩按在舆图上,玉色映着未干的墨迹:"用我的车驾。去年鲜卑使臣见过这辆马车,他们认得冀王府徽记。"
副将何焱的佩刀再次出鞘,这次是割断自己的一截衣袍:"末将用性命担保……”
"你的命要留着收陇右十六州。"
苏珏用剑尖挑起那缕断发,轻轻放在炭盆里,"传令各郡打开义仓,就说世子亲赴边境犒军。记住,流言要比马蹄快。"
梅香忽然浓烈起来。
李安甫转头望去,发现被剑气劈断的老梅伤口处绽开了新蕊。
苏珏将佩剑系回他腰间时,指尖拂过剑柄螭纹:"王爷当年在此处刻了八个字,世子可还记得?"
李安甫按住剑鞘的手微微发抖。
他当然记得,那日父亲握着他的手抚摸凹凸的刻痕,甲胄上的血腥气混着梅香——持重若轻,守心如玉。
雪夜渐深时,苏珏带着李安甫登上角楼。
远处官道火龙蜿蜒,那是副将何焱带着伪装的粮队正趁夜色出发。
李安甫看着火光没入雪幕,忽然轻声问:"先生为何不拦我?"
"拦得住少年心气,拦不住北境长风。"
苏珏将暖炉塞进他手中,炉壁雕着同样的螭纹,"王爷十四岁那年,也曾单骑追敌三百里。"
五更鼓响时,梅林深处传来马蹄声。
亲兵送来新的战报,火漆上印着陇右节度使的虎头纹。
苏珏就着风灯拆信,忽然低笑出声:"左贤王果然分兵去劫粮车了。"
李安甫凑近去看,信纸却被塞进他手中。少年就着晨曦辨认字迹,看到"风雪困敌三万"时,一滴墨突然在纸上晕开——原是檐角化雪落在眉心。
"学会了吗?"
苏珏指着远处渐亮的天光,"真正的战场不在黄沙里。"他广袖迎风展开,露出腕间缠绕的旧伤疤,"在人心起伏处。"
……
另一边,李书珩与李元胜已带兵行进了八百里。
一路上,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这日傍晚时分,玄甲军于菩提城原地行军休整。
暮色压过枯树梢,李书珩在辕门外拾到半截断箭。
箭簇沾着干涸的褐血,倒映出远处流民蜷缩的轮廓,像干涸河床上零星的砾石。
"春汛未至,人潮先涌。"
李元胜的玄铁甲掠过他肩头,惊起三两只寒鸦。
他解下佩剑掷在沙盘上,铜制关隘图震颤着裂开细纹,"嘉峪关外三百里,流的是人血,不是黄沙。"
子夜火起。
流民裹着破絮冲击粮车,李书珩的银枪在月光下划出半弧寒光,却挑断数根捆柴的草绳。
麦粒簌簌滚落,暴民们忽然僵在原地,颤抖着扒开泥土。"给稚子留些活路。"
他将枪尖没入黄土,解下绣蟒披风盖住蜷缩的幼童。
晨雾未散时,李元胜立在焦土堆前,掌心躺着半块硬如石块的麸饼。
"治乱如治水,"
他碾碎饼渣撒向龟裂的田地,"堵十处溃堤,不如疏一道活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