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顾灯问。
章离这才回神,松开手说:“水凉,别过去。”
顾灯“哦”了一声,果真就停在了这里。他打开小板凳坐下,章离也坐在了阿里的红色小马扎上。
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成年人,岔开双腿坐在两张小马扎上,这情景其实看起来有点儿诡异。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形象,只是安安静静地呆着。
直到一只海鸥从空中飞过,章离这才开口:“是不是因为你外婆,你才会陪阿里来这里?”
顾灯沉默了一会儿,说:“也有部分原因吧。”
外婆是在顾灯18岁时去世的。
那几年正是他的事业腾飞期,发唱片、接综艺、开演唱会,整个人忙的不行,已经有三年没回老家了。当时顾灯正在海外举行演唱会,8个小时的时差,登台演出前,妈妈打电话来说外婆病了。
顾灯当时已经快要上台,再加上外婆有慢性病一直在服用药品,顾灯就说等他工作结束就回去。
演唱会开了三天,顾灯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下台,妈妈来电告诉他,外婆已经过世。
顾灯大脑空白了好几秒,然后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我马上回去。
顾灯拒绝所有庆功,推迟后续工作,马不停蹄地回国参加葬礼。一路上他都浑浑噩噩的,完全不敢接受这个消息。为什么这么突然?不就是一次常规病情吗?怎么突然就过世了呢?
他甚至祈求这是一场捉弄他的恶作剧,直到他抵达外婆老宅,看见肃静的灵堂和陌生的亲戚,还有外婆最喜欢但已经空了的座椅。
一切尘埃落定,顾灯的眼泪决了堤。
周围亲戚都在看他,甚至还有年轻小辈用手机偷拍他哭时的视频。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是躲进卫生间,宣泄濒临崩溃的情绪。
他该怪谁呢?是妈妈言辞模糊,不告诉他外婆即将过世?还是他自己不上心,借口工作忙糊弄了这一切?
可就算妈妈说了他能离开吗?一场演唱会涉及金额上亿,票早就卖了、听众已经到场、工作人员也早已准备就绪。就算他真得知外婆的病情,他能抛下这一切过去吗?
谁都没有错,他只是觉得遗憾而已。
“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顾灯深吸一口气,试图放松紧绷的语气,“我真没事儿,过去这么久,我早放下了。”
章离沉默不语,只是向他张开双臂。顾灯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去。
章离站了起来,顾灯拽着小板凳后退半步,露出防备的表情:“章离,别可怜我。”
章离停下了脚步,但没有移开目光。他的眼神平静而包容,仿佛这辽阔的大地,足以容纳一切。
在他的注视之下,那些深埋顾灯心底的情绪逐渐涌现,然后喷发。
是啊,谁都没有错,于是他只能把情绪压抑,一次次、反反复复地责怪自己,直到无人问津,而他自己也假装忘记。
可真能忘掉吗?在此之前顾灯一直逃避,可直到今天才意识到,原来他还陷在曾经的情绪里……
每次想起外婆,他都会感到难以言喻的后悔和自责。更痛苦的是,他再也无法改变过去,他将一辈子承受这样的痛苦。
凳子从手中滑落,顾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才发现他哭了。他伸手想擦眼泪,章离却往前一步抱住他。
“我没有可怜你,”眼泪滚进章离衣领,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我只是有些难过。”
顾灯呆呆愣在原地,大脑霎时一阵轰鸣。
在章离强壮有力的怀抱中,顾灯身体从紧绷到瓦解,然后变得颤抖,颤栗。他用力抱住章离后背,身体紧贴身体,然后闭上了眼睛。
真神奇,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为什么就会有这么强大的治愈力量?明明只是听到章离这句话,为什么连心脏也变得酸酸胀胀?
就像是经历了一次漫长的徒步,然后终于可以休息。顾灯用力地呼吸,胸腔因为哽咽而堵塞,却有一种被柔软接住的感觉。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独处时强大锐利,几乎察觉不到伤痛,凭借自身就能对抗世界。可奇怪的是一旦察觉自己被人理解,就会变得软弱,迟疑,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海边积雪未融,寒风凛冽,顾灯被章离抱在怀中,呼吸和眼泪变成热气,熏得五官通红一片。
他不敢放声大哭,只是不停地颤抖着身体。哪怕落魄至此,也不敢彻底纵容自己。
自从出道起,顾灯就没有过任何绯闻,负面新闻也几乎绝迹。他天资聪颖,还努力、阳光、积极。黑子就算黑他,也没有多少可以发挥的余地。
生病这四年来顾灯藏得严严实实,没敢让粉丝知道半点儿消息。这是他自己的坚持,那么多人把他当偶像,榜样,痛苦中的治愈,所以他要一直耀眼下去。
可最终,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盼,狼狈逃离。
顾灯抓紧章离衣领,泪水决了堤。怀抱更加收紧,勒得顾灯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大手反复抚摸他头顶,无形中传递着支持和鼓励。顾灯感觉自己身体被一种无法估量的感情填满,温暖的几乎满溢。
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忍不住想要说点儿什么,然后他对上了章离的眼睛,深而沉,平静表象之下,涌动着和他类似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