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元醮是临渊宗牵头的,从临渊宗的祖师爷提刀客开始,这宗门便是以钻研渊落之理起家的。三大道的大家几乎尽数出自临渊宗,包括提出三相说的庄千楷也是临渊宗的外门弟子。
可论及参与,他们几个大世家一个都跑不了,就连雒鸣宗、长明宗的宗主和长老也脱不开关系。
而且这事一旦暴露,下界能乱成什么样,他光是想想就哆嗦。若只是对临渊宗不满,要他们偿人命都还只是小事,一旦让百姓都知道了其中法门,彼时五步一小血阵,十步一大祭坛,这世道还能活吗?
但眼下这事儿却是还没到不可回旋的地步。他们及时截停了岁虚阵,要紧的部分这些人确实没看见,只要三元醮这事儿能混过去,那这些估计是司仙台或阳关教弄出来的人傀,跟他可就没关系了。
啧,上官见微拽出了袖里的红绳,在手下细细翻着,又觑着其他两人,琢磨道:该如何行事呢?
“今日这些百姓上山,却再无人下山。”陈安道说,“宗主难道觉得临渊宗跑得掉吗?”
“与三元醮的秘密相比,临渊宗的存亡不值一提。”不省君哪怕被定死在那个动作间,依旧不显得狼狈,简直像是李正德有意将他定格在此时一般,“他们决不能活着离开。”
感受到那边氛围僵硬,夏时不由得将掌中的动莹虫攥得更紧了。
他下意识地往庄才的身边靠了靠,哪怕那边是悬崖。
见他靠了过来,庄才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那笑意很轻很淡,可却让心大的夏时几乎要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只想坐在那里,问师父今个儿中午去哪个峰上打秋风。
庄才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夏时默默地坐了过去,头埋在双臂里,半晌才轻道:“师父,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取自《阮郎归·呈郑王十二弟》李煜,落花阑珊酒狼藉一句。
第102章天书几卷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跟山风混在一起,听不真切。
“时儿,你知道吗。”庄才说着,将自己的星盘举了起来,正对着日中的方向,“当年有这样的说法——真正的白玉京之上,向人间流传了两本书,只要读透其中一本书,便能登上那真正的十方净土。”
“一本是无字书,一本是有字书。”
夏时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个,茫然地摇了摇头。
“无字书,便是修士的修仙道,等飞升成神了,自然就能抵达那十方净土。”
庄才浑浊的眼看向了更高的天空之中。
“而另一本有字书,则是那深渊——彼时他还不叫深渊,深渊是提刀客给祂的名字,那时候祂还只是祂。”
“只要读懂了祂,我便能通晓一切,因为深渊就是万物的根本,只要读懂这万物背后的理,这星辰变换,日月交替,山间四时变化,海边潮起潮落的理,我都能明白。”
“为何日出而大,日中而小,为何远帆归港,总是先看到桅杆,再看到船身?”
或许是因为风吹得太大了,夏时觉得他的声音如同散尽了这风中的飞絮。
“飞升之后,可享永寿,再无五阴炽盛之苦。”庄才喃喃道,“可我不想前尘尽忘,我也不希望这天穹之上当真是一座座和人间没什么区别的仙城。”
“我希望它是更辽阔之地。”他顿了顿,“人所不能想象的辽阔与奇异。”
“与它相比,与这种愿景相比,人便显得渺小,我也是,你也是,苍生皆是。”
可是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渺小的呀。
夏时不敢回话,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就像他自己,根本不曾注意过日头什么时候大,也根本没见过海和船。他只在乎一日三餐该吃些什么,哪个山头的仙草他们可以挖来啃两口。
他喜欢动莹虫,因为他们很漂亮也很奇异,可若要以千金相购——不,甚至是一两银子买下,他也是不愿意的。
渺小是错处吗?
想来在师父眼里是错的。
“可是我一个人是读不懂这书的。”庄才说,“临渊宗几百年来,这么多惊才绝艳的奇才,却依旧没能真正读懂祂。”
夏时把声音闷在了自己的臂弯间:“所以您才想让三元醮的秘密传到民间吗?”
庄才点点头。
“贪婪比纯粹的求知更有力。骨血道、心魄道、三相说,哪怕是元神道,如若人人朝他们伸手,无字书总有一天能被堪破——或许我在死前能得见那一天。”他说着,“我真的想知道。”
可若人人都在盯着星盘,仰天望月,谁又来种地呢?
夏时什么也不说,也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想把自己变得更渺小些,被风吹回霁淩峰顶的小竹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