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又或者什么也没想,她心里忽然身处一股强烈的渴望,那渴望像过电一般,从她脚底板直冲天心。
她生出个大胆的,不要命的念头。
他似乎看起来很热,也很渴,如果她去送他一瓢水呢?
激动与恐惧其实是共通的,她于激动中感到一阵令她头脑发白的恐惧。
那恐惧令她浑身发抖,她拼了命地跑到后院那口大大的水缸前。
她脚步也打颤了,甚至还摔了一跤,膝盖都磕出了血,可她一点也不觉痛
她浑身上下都沉浸在这恐惧的战栗之中,恐惧在她体内反复激荡,冲刷,让她感到一阵几乎迷醉的幸福。
她兴奋得浑身发抖,她知道,她必须要抓紧这唯一一次的机会,趁着她如今还有勇气。
趁着这无知的勇气,如奔泻的山洪一般,冲得她晕头转向的时候,她扑到缸前,急匆匆地按下浮瓢。
水面浮着点落叶,细小的尘埃。她们平日里都是这样喝的,不算干净体面,可庄稼人哪里在乎这个?
撇去落叶尘埃,将瓢压下,压满整整一瓢水,她欣喜地捧起浮瓢,像捧起给村头土地庙里菩萨的供果。
可突然间,她瞥见了水面倒映出的自己。
瘦瘦小小,黑黢黢的,毫不起眼的模样。
她脚趾不安地挠着地面,突然像从一个激荡的梦里惊醒了。
这样的她,这样的她当真能出现在慕宁瑕面前吗?
她想象中,她应该是像戏台里演的那倾国倾城,端庄文雅的大家闺秀们一样,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她从哪里变成个大小姐。
如果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她宁可不去!
她有些后悔了,她丢了瓢,抿了唇,愤怒地冲出了后院。
她浑身上下被一股莫名的,焦躁的火焰烧化了。
她小弟不明所以,还以为谁招了她惹了她,吮着手指问她,“姐,你怎么了?谁生你气了?”
她小弟平日里是很乖巧的,父母虽然偏心,可小弟一向对她唯命是从。
她在小弟面前,是个小大人,可以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可他的好意反惹来她劈头盖脸的大骂。
骂着骂着,她将自己摔倒床上。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褥子已经很陈旧了,棉花也泛着黄污的旧渍,她瞥见墙角的蛛网,霉旧的梁柱,黑漆漆的瘸腿的桌,豁口的瓷碗。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小弟偏偏拉着小妹又追了过来,两个人一般脏兮兮的,鼻子下面挂着没干的鼻涕渍,破旧的草鞋露出半截黑漆漆的脚指甲盖。
她愈发痛哭不止,
她痛恨自己这样窘迫的家境,生平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她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城里的大小姐,为什么没有体面的父母,亲人,漂亮的住宅,衣服,首饰。
小弟小妹们惊讶地看着她,窃窃私语。
她觉得委屈极了。
他们根本不懂她心里的委屈,而这又无人述说的痛苦给她添了新一重委屈,快将她憋死了。
他们不明白,便手拉手又去大门边玩石子。
突然她小弟叫起来,“那不是那些仙长吗?”
她本来趴在床上,将头脸埋在散发着霉味儿的枕头里,眼泪流进鬓发,干结了。
她的心也如死灰堆。
可小弟这一句话,又燃起了一点火星。
她的心又跳动了,那丑陋的野心又张牙舞爪,不知天高地厚地跳了出来。